“大将军病重!大将军病重了!”
“大将军并无子嗣,此后将由谁人接任继续守护北镇?”
“大将军仁厚爱民,若是皇上派来的新任将军不复以往那般宽容,只恐怕……”
就在今早,有关高昂得病久卧不起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位出身高家军并且德高望重的传奇人物因其晚年屡屡遭受朝廷猜忌、权臣迫害而回到此地,终于,他也要效仿长兄高赘将在穷困潦倒之中度过余生了吗?
俞珂刚从早集里带回鲜花与流言,来到至亲之人身边。
自从被白凤收留,又与亲生父母断绝联系,俞珂曾觉得自己的身心此生都将属于白凤,他既是再生父母,也绝对是那种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直到她遇见慕容嫣。
不知不觉间,俞珂和慕容嫣相识已经快七年了,而她与白凤相处的时日至多两年。中间缺失的五年,足够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
在俞珂看来,白凤的改变远比其他人眼中来得巨大。
从前的白凤,几乎是依靠着心中对太平道的憎恨才能一往无前,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现在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种更加让人无法理解的情感。
很陌生,非常陌生。
俞珂小时候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可能陪伴在白凤左右很久很久,或许可以直到老死在病榻上。然而如今,她根本不这样觉得,因为这位义兄的梦想太过遥远,深邃得让人害怕!若是相处得更久,俞珂就会觉得自己与白凤之间的距离变得更加遥远。
心与心的距离,永远无法利用身体和身体之间的距离去弥补。
“这世上能够理解白凤的人,恐怕只剩下慕容嫣。”俞珂经常在心里感叹:“若是换作自己,绝不可能再回到这个地方与众多仇人碰面。”
比起白凤,慕容嫣天然质朴的个性显然更加讨喜,而且也更容易被俞珂理解,她的脆弱、她坚强、她的每一个选择,全都清清楚楚。
慕容嫣很可靠,从不让人觉得迷茫,正因如此,她才能顺利寻回失踪五年的丈夫,成长为真正独当一面的“侠女”。
“花,我带来了。”俞珂站在慕容嫣身后,问道:“外面的人都在说高昂要死了,嫣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慕容嫣侧过身看向对方,顽皮地笑道:“我怎么知道?不过,也许很快就会知道了!”
俞珂不解,慕容嫣便即张开双手:“你过来我这。”
――就像从前一样。
慕容嫣把俞珂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慰:“别想太多,都会过去的。”
“才……才没有!”俞珂赶紧正襟危坐:“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还要这样待我。”
慕容嫣道:“我让阿珂离开宇文公子,然后代替凤哥哥随我一起来,是不是坏你好事了?”
“我与宇文轩之间没什么事!”俞珂顿时羞红了脸:“我是自愿跟来,嫣儿,你不要再跟我提他了。”
慕容嫣嬉笑似的敷衍:“知道了知道了~~~”
“没跟你开玩笑!”俞珂抿嘴别过头。
慕容嫣听罢,也跟着认真起来:“我记得从前跟凤哥哥还在御夷书院时曾经亲手种过一棵菩提树,我们经常在树旁静静地坐着,什么事也不干。真想找个机会和凤哥哥一起回去瞧瞧,那颗菩提树到底还不在呢?”
“应该,还会在的,对吧……”俞珂讲罢,慕容嫣没有应和,只顾埋头整理起鲜花来。
使用工具,将花瓣捣碎、研磨,或是制成膏状、或是变成粉末。
俞珂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于是便走到屋外散散心。
没过多久,蓍草花的香气传到屋外,天空业已降下夜幕,一个陌生男子带着零丁侍卫出现在俞珂面前。
“请问这位女侠,听闻长苇客栈有一位通晓相命之道的仙姑,你可知道她身在何处?”男子头戴黑罩帽,不随意以真面目示人。
俞珂道:“就在里面,敢问阁下为何而来?”
“我丢失了重要的东西,还请仙姑替我找回。”男子招呼身旁小厮拿出一袋铜钱,不料遭到俞珂拒绝,他问道:“这是?”
俞珂说:“仙姑不需要钱财,只需要你的诚实。”
“不愧是世外高人。”男人向俞珂作揖,脱鞋进屋,摘下帽子,从怀里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在下夏星炎,请仙姑过目。”
慕容嫣看罢,疑惑道:“给我这种东西做什么?”
“相命之前,不都是要知道生辰八字吗?”夏星炎说。
慕容嫣摇摇头,笑道:“我不用这种东西,夏大人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在下丢失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希望能够找回,或者知道一个方位也好!”夏星炎越说越急躁,没发现自己已经把脸凑近慕容嫣,看见了她脖颈上若隐若现的伤痕,有些怔住。
慕容嫣随即说:“阿珂,进来为我焚香。”
只见来者口中的“仙姑”不知从哪拿出一串铜铃,将其轻轻放入装满水的碗中,顷刻间,水就变为红色。
慕容嫣将“红水”一饮而尽,与此同时,蓍草花被焚化后散发的清香能跟让人更加冷静。
坐在屋中的两人,正如千百年前利用占卜预知前程的先人一样,正在为占卜的结果着急,尽管他们的表情依然非常慎重。
“仙姑,有结果了吗?”夏星炎问。
慕容嫣突然变了副神情似的,问道:“请问夏大人,你所丢失的重要物品,可是与大将军高昂忽然病重相关?”
“你怎知道?!”夏星炎欲言又止,但一看见俞珂在旁边等候,便想起她说过仙姑比起钱财,更重视诚实与否这件事,这才无奈回道:“我本想尽快与大将军商讨税收之事,没想到他居然称病不见,若是‘那东西’仍在我身边,我便可以为大将军代行征税之事,可是,它偏偏就在这时候不见了?”
慕容嫣道:“那又如何,日益严苛的赋税压得北镇百姓喘不过气来,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地守护中原大地,换来的竟是这种回报吗?有没有想过,这就是天意,老天不让你完成这件事。”
“可是,那我又该如何回晋阳复命呢?若不将大将军带回去,我势必会被问罪,可是大将军的为人素来忠君爱国,我岂能让一位忠臣良将受冤。”夏星炎这般讲道,忽明忽暗的烛光映衬着他惨白的脸,本就羸弱的身躯似乎又遭到重大打击。
慕容嫣道:“夏大人且等着,你要的东西会在合适的时候回到你身边,不过夏大人再好好想想,你失去已久的东西,真的只有它吗?”
“什么?”夏星炎睁大了无神的眼睛。
慕容嫣宽慰地笑着,抓住对方的手,摸着脉搏:“作为庶民之子,能走到今天很不容易吧?对于贵族而言,高官厚禄可能只需要德才的二中其一,兴许还根本不需要这两种东西,但是夏大人不一样,你完全是庶民出身,因此不仅要拥有完美的品德,还要有过人的才识。”
“你怎会知道……”
夏星炎话音未落,慕容嫣又道:“但是夏大人,你陷入到一种迷茫。沉浮官场多年,你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平庸,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害怕平庸的自己会因为小小的过错失去一切,因而变得神思疲惫。”
“这些话都是老生常谈,没有人能够解决,每当我以为自己做得够好时,现实总会让我战战兢兢。仙姑,你若是无法替我找回那东西,我便不打扰了。”夏星炎拱手告辞。
慕容嫣此时给出了答案:“夏大人,你什么都不必做,无为之为亦可为之。”
“我明日便回京复命,让另一个更有才能的人替我完成这件事。”夏星炎毫无感情地说:“仙姑,你到底用什么方法知道了我的生平?”
“星辉夜照,炎光日昭。”慕容嫣话毕,夏星炎登时怔住了。
他说道:“这是,父亲为我起名时想的寓意。”
――要成为照亮夜晚的星星,为了白昼的来到燃烧自己。
慕容嫣欣慰地笑道:“大将军跟你一样,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夏星炎顿感此中真意,仰天长啸,挥泪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