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开今日一身红装,年迈已经不显,看起来怎么也才三十多岁,容光焕发。
大婚之际,万妖来潮,人族长老,尽皆来贺,可谓是无尽的风光。况且他本身的修为,就已经至于北荒大陆的巅峰,这一切待遇,也并非谁人所与,也不能说是攀附了莫筱。
莫筱,妖族称之为圣女,人族称之为黑寡妇。
她是御兽师,所以妖族的称谓多有讨好赞誉。
她曾御兽要灭人族城池,人族称谓多有厌恶的倾向。
可她还是真实的一个人,就只是莫筱,这是她才刚起了不久的名字,本来她的名字喊莫笑。是她师父给她取的,但在不久前,她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便改了。
或许,也是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这个名字了,本来心无牵挂的她,一心修行,却在一场偶然中,莫笑二字的心境,全然被打破,更有了数百年,辗转不知多少百万里的追杀……
林开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大殿之上,正是龙凤成亲之日。
哪里会想到,会有这么一个血人,愣愣地冲上来,而且在这种喜庆的场面,挑起杀戮。
对人来讲,杀人是杀戮,对妖来说,杀妖也是。
这么一个小人物,会感到这成亲的大殿上来杀妖,本来也只是一个小事,之前是山上的大妖都在参加婚典,他上来了,随手便可灭了。
可他却一句:弟子方云一拜见师父。
送来,让所有的大妖,都是止住了手。
林开要与妖族圣女大婚,其身世来历,甚至过往的一切一切,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对他的底细,甚是明了。
林开一生有两个徒弟,一个是数百年前收的,判处师门,导致林开的养父母被妖族灭杀。
一个是今年新收的,听说是在北荒学院带罪修行。
可北荒学院,北荒城,距离这三相山,有多远?
且不说距离难以计算,可最重要的,并非是距离……
而且不管是哪位徒弟来了,接下来的事情都应该交给林开去处理,杀叛徒也该由林开亲手所杀,若是后面的那个弟子的话?
是万万杀不得的。
众位大妖住了手,一众前来观礼的人族长老,顷刻间站起了身。
不管方云一是怎么出现在了这里,这本身就代表了出事,代表着不一般……
林开脸上的笑容还未来得及退去,一双雄厚、无限傲然的目光,透出了欲要将一切都看穿的视线,透过了那血色蓑衣,血痂之中的方云一。
不用太多时间,以林开的修为,林开的神识,几乎瞬间就能够确定方云一的身份。
内心微微颤动。
有喜悦,还有狂怒、心疼交加!
林开上前两步,惊喜问:“云一!你怎么到了这里?”
立刻语气变得复杂:“不是?”
眉头紧锁:“你是怎么过来的?”
心情又是变得复杂,望向四周:“谁带你过来的?”
方云一不答,只笑。
红色的血痂只是粘住了脸,牙齿还是白色的。
看到这一幕,立刻是有化作人形的妖,站了出来。
声音微微顿住地回报说:“回禀圣君,此子,是一人来的。”
声落,场上所有的存在皆是神色微愕。
一个人?
从北荒城赶到了了三相山?这不是齐人说梦?
“如何而来?”林开身子微微退了半步,声音变得有些颤然起来。
那回话的大妖是知道外面有一个人,在往一个方向走的,不过那时候他们并不知道他就是林开的徒弟。
毕竟妖族中,见过林开徒弟的人,并不多!
“走来的!”大妖回。
走来的。
三个字,让场面上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起来。
不论北荒,就人族的城池,到三相山,那也是无尽路途茫茫。
一路行来,即便是妖族,也知道是凶险不尽。
对人族的时候,妖族是一心的,但在战场之外,妖族也是有自己的领地的。
即便是在座的大妖,也不敢说自己在年轻的时候,能够在北荒大陆上,靠步行,走这么远!!
无尽大山,路途荆棘,妖兽出没,生死无常。
就三个字,便能够让在座的所有人和所有妖,知道其中的艰辛!
林开更是知道。
身子抖动得厉害,声音变得弱了几分:“一路上如何?”
林开这话,问得有些废话,问得有些白痴,可他还是想问。
知道方云一身份的妖族,本就不多,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人族,路上如何?
这还用问?
不过这种事,也不必隐瞒。
那大妖回:“据我所知,他走过了十八山,趟过了二十七水。”
“两月前,有青玉一族的圣阶存在,死在了他所走的路上。”
“一月半前,他宰杀了一山之妖,以身融山,成解山师,初具人魔之名。”
“一月十日前,他过水时受水族所噬。茫茫不得见肉身尸体,我等都本以为他已死。”
“可二十日前,此子便出现在迷雾岭,入了雾族老巢,雾族中年一辈倾巢绞杀,持续半月,不知所踪!”
“十五日前,有……”
林开猛地瞪大双目:“够了!”
“是,圣君!”回答的大妖立刻停下了声音,声音中已然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在不日之前,他们只是把其当作了魔族,不死的魔族!
可从未想过,他是真正的人类啊!
如此一路来,就凭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妖族闯下了了人魔的名声,而且还是林开的徒弟,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就连说话的人自己,也是无从知晓。
四周皆寂。
林开身旁的红色新娘紧紧地抓住了林开的手,突然揭开了红色盖纱,看来红脸的来人,轻声问:“这可是当日你为他向我低头之人?”
“是!”林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立刻双目一缩,化作冷箭,刺向了人族长老所在之地。
“值!”莫筱只是说了一个字,便定出了方云一的分量。
值!
如何不值!
为了给林开祝贺,一路行来如此之远,一路行来如此多难。
“三百年前的那些鬼事,我本以为不会再重演。”
“但今日就再发生在我面前!”
“既往的事,我不多说什么!”
说到这里,林开嘴里一声爆喝:“自今日起,北荒人族生灭存亡,皆与我无关!”
“我恩已还。”
“怨未消,他日我来复仇时,即便人皇殿上,师尊屈驾!我该杀之人,也绝不会手软!”
说着说着,林开的眼圈竟有些微微红了。
转身,看向那为他与莫筱见证婚礼的老者,又看着把红色盖头掀开的莫筱。
声音一转说:“姻缘乃天地见证,你我皆上不知父母。不必拜高堂!”
“今日,我们可否只拜天地?”
“他日,我还你交杯!!!”
说贺词的老者沉默,看了看方云一,一身血迹,又看了看林开,一身红装,二者的颜色看起来是如此之像,没说话,竟是直接走回到了座位上。
莫筱则是轻声温柔说:“夫君,这一拜之后,我便是你的人。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只听。”
温柔的声音中,无限柔情。
林开点头,泪终于洒下,大步往婚礼台下走来。
喊了一声:“云一。”
方云一起身,嘴角还喊着笑。
只手抬起,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挤出了两个字出来,飞速地打向了正冲过来,毫无反应的林开。
那字体只一出现,四周的空间都是狠狠一颤,似是有灭世之危机一般。
那无上的威压,让所有的人族和妖族都觉得呼吸都如同压榨般。
莫筱瞳孔猛一缩,喊了一声:“林郎。”
可话到时时机已晚,那字体已经快速地融入到了林开的眉间,林开并未顿下半步,也未有任何的不适。
方云一重新笑了起来,一招手,挥出雨水洗了一把脸,说:“师父,新婚快乐。”
全身洗净,蓑衣渐渐恢复本来的颜色。
如凡尘退去。
双手抱拳,单膝再次跪地,声色不动如山!
一字一句,似能够把天地贯穿:“徒儿方云一,拜别师父!”
林开本来欣喜的脚步,立刻是顿下!
四周再次一片惊愕和哗然,即便是以他们的心境,也是忍之不住,发出了声。
正准备对方云一出手的莫筱住了手,再次来到林开身旁。
林开的脸色越来越僵,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双手伸了出去,眼看着要接触到方云一的手时。
顿住。
“你说什么?”林开问,声音颤抖地比之前还要厉害。
“徒儿方云一,拜别师父。”方云一再次重复。
林开怒了:“你要去何处?你哪里也不许去!从今日起,由为师在,有你师娘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方云一抬头,摇头。
说:“去东南。不是受了欺负,只是去看看,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
在这一刻,方云一的道心,仿若是世上最坚固的石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动摇分毫。
天地至坚。
方云一还说:“且幸,徒儿来时,并未让师父遭多大骂名,害多少因果。”
“我身无长物,此二法,乃是师爷所传,理应由师父收下。”
方云一还要说话,林开大声打断方云一:“那你去东南做什么?”
“求道,破障,开眼,看看。”方云一回说。
“云一,你是不是在怪为师?”林开这一瞬间竟然有些动容了,语气都有些不太对了:“为师知道自己给你带来了太多的麻烦,让你承受太多。可今日之后,为师可以带你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你想去东南,为师便带你遍历东南!!”
竟是有丝丝的祈求和不舍!
这根本就不像是做师父该说出来的话和语气。
“谢谢师父。我只想去看看,也未必是东南,也未必不是东南!”
“师父,再见!”
说完,方云一便转身,一步一步地又再次往楼梯往下走去,背影茫茫,很快就消失在了迷雾中。
林开阻止都来不及。
有大妖请示要把方云一给抓回来,可莫筱却是伸手阻止,走到林开身旁,紧紧地握住了林开的手。
她才知,因自己,林开在人族遭到了多大的难,也因林开,方云一走了多远,也因林开,方云一选了自己的障,选了自己的账。
求道一路,说的话,就是欠下的账,账若不破,永远寻不到本心,也就无法破障,无法睁眼,更达不到苦海。
即便过了苦海,也看不到彼岸,因为没有睁眼。
或许,林开在为方云一留了后路,但是这后路还不够,还不太好,不是方云一想要的。
也或许,林开留下的后路,根本无用。
也或许,在方云一的层面,林开与他,根本就没有太多的恩德可言,相交甚浅。
与方云一之前还给林开的那人皇二法比起来,莫筱真想不到林开之前要做到多少事,才能够担得起这人皇赐下的法字。
方云一走后。
那主持婚礼的大妖才又走出来:
“圣女,圣君,婚礼,可还要继续?”
莫筱看向林开。
林开失魂落魄地低声喃喃:“吾今日,只拜天地,不拜高堂。”
目光,看着山下,看着东南,茫茫迷雾中,早已经失去了方云一的方向。
虽然林开随手一招,就能够把方云一留下来。
但他也知道,留不下来了。
他与方云一的缘分还在,一直都在,缘分大多是过往。
但缘分之后的情分,却是就止步于此,以后或许再与之相见,他依旧以师父之礼相见,但二人的情分,却不会再有所增添。
林开转过身来,眸中有一种复杂。
当日自己所选,没有对错。
今日方云一所选,也没有对错。
谁也强求不得。
谁也没有给得太少。
林开与莫筱一起陪酒去了,宾客依旧尽欢,林开的脸上,依旧是如沐春风。
林开最后醉了,莫筱扶着他回到了新房。
酩酊大醉但舍不得用元力逼出酒的林开在胡言,却又不似胡言。
“筱儿,恕我今日只与你拜天地,未能拜得高堂。”
莫筱扶着林开倒在了床上。
灯火灭去。
莫筱知道,即便仅仅只是这一拜天地,对是人族的林开而言,已然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