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VR少女
高峰推开便利店门,雨后冷风扑面而来。
“遭罪的天气。”
他口中喃喃自语,借着光撕开香烟包装纸,随手扔在风里。
点了烟,咬在嘴里吸了一口,在肺里憋了一会儿才吐出来,烟雾贴着满是胡茬的脸颊飘散成线。由于温度骤降,血压有些升高,脑袋也昏昏沉沉。
他摇了摇头,挪着步子,绕过铁丝网围住的空调外机,跳下台阶,转过便利店左侧的墙角,走进一条两幢高楼之间的狭窄小巷。
巷内除了从屋顶延伸下来的排水管、几辆锈蚀严重用铁链串在一起的自行车和半灰不白的空调外机外,就只有一些臭气弥漫的垃圾桶了。
巷子很长,前面有一个偏角,没有路灯,连亮着的窗户都很少,所以显得深邃幽暗,比起巷外街道上的灯火长龙,这里就像城市的一条肮脏裂缝。
高峰向前走了五六步,扶住没刷腻子的粗糙水泥墙坐在台阶上,身后是一扇掉漆严重的铁门。
这个穿着破旧皮夹克,大号帆布裤,灰白色长发在脑后束起的中年男人神情木然,曾经他也有一份正经的工作,有温暖的宿处,可是贫穷悄然前来,逐渐剥夺了他栖居在这座城市的权利。
他已不是第一次落入如此窘迫的境地,因为贫穷宛如深潭,只能在溺水和喘息的间隙中求生,反反复复挣扎出水面,又被无情的现实当头一棒。
为了应对难捱的寒夜,他提前做了准备,用口袋里最后的钱买了烟和一瓶便宜烧酒来渡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按灭烟头,高峰从内袋掏出一台按键磨平看不清数字的旧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嘟,嘟——响了两秒,从那头传来一个轻细的女声。
“是你?”
“是。”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声音带着明显的警惕和戒备。
“我遇到点困难,需要两三千块钱急用,明天中午到你那儿拿钱。”
“我们已经离婚了!女儿的抚养费你一次都没给过,我的工作又不好,哪里有钱给你……”
“行了!”高峰粗暴地打断前妻的话,一提到女儿他就心烦——真是个不识趣的女人。
他捏紧手机,压低声音,“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过去的丈夫睡在大马路上吧?有了这笔钱,我拿去翻个两三倍,很快就能还你了。”
“你又要去赌……”
电话那边传来女人垂泣的嘤嘤声。
高峰挂掉了电话,不管怎样,他都会准时去拿钱。那个怯懦的、从不反抗的女人一定会乖乖用信封装好钱等着他。所谓的妻子,不就是应该在丈夫窘迫的时候牺牲一切吗?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变轻松了。至于罪恶感这种东西,只要不去想,都是不会有的。
手指触到口袋里光滑的玻璃酒瓶,取出放在膝头,拧开铝盖,吸了一口辛辣的酒液,他的目光转向巷外,雨后的路面蒙着一层水渍,倒映着长街上的斑驳灯光,车流呼啸而过,发出低沉的轰鸣。
高峰脸上的肉跳了一下,浑浊的瞳孔里竟然充斥恨意。那些开车的有钱人,要是能抓住一个拖到暗处,像对付小鸡仔一样拧断脖子就好了,就像自己在边境当兵的时候对土著做的事情。
不过他没办法用双拳对抗法律,只能在心里发狠,又灌了一口酒,使劲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忽然间视线中出现一个女孩。
是眼花了吗?
女孩站在巷口,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和女儿一个年纪,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亮粉色连衣裙,蕾丝裙边包住尚且细嫩却已足够笔直修长的双腿,裙边到黄白条纹袜间露出一指宽的粉嫩皮肤,趿着一双白色小羊皮松糕鞋。
她的手里抱着一只淡灰色毛绒熊,熊鼻子圆而黑,眼睛却很小,像是考拉和熊的结合体。毛绒熊遮住她一半的脸,不过可以看到精致的另一半。此外,鸦羽般的黑发垂到耳畔,修剪整齐,泛着类似腈纶的柔亮光泽。
她简直漂亮得过分,皮肤洁白晶莹,像个小瓷娃娃。可以预见的是,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拥有明星般的容颜,让一整个城市的男人为她疯狂。
除了衣裙,条纹袜,熊,松糕鞋的装束,女孩脸上架着银灰色的特殊眼镜,它几乎是全包式的,泛着浓郁的高科技气息,光线在眼镜表面流动成弧,左下角有一行小字:astgamer。
高峰愣了一下,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熟悉……对了,是之前坐地铁时看到的广告,最新款的无线vr眼镜,采用什么虚拟影像技术,反正是他不怎么了解的玩意儿,只记得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
时间已过十点,在夜色笼罩的城市街头出现这样一个奇异装扮的小女孩,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情节一样。
或许真是拍电影,女孩是某个童星也说不定。
高峰撑起腰,四处寻找跟拍的摄影机,如果有的话,也许可以凭借出镜领取一份群众演员的酬劳。
他没有找到摄影机,戴着vr眼镜的女孩却一步一步走过来,口中还在用甜美的声音唱着歌,是一首童谣。
小宝贝
我用彩虹和你约定
风雨过后阳光会微笑
平安的长大
迎接灿烂的未来
就像红橙黄绿蓝靛紫
……
女孩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等走近了,压在毛绒熊后面的手掌忽然抽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左轮手枪,这把枪的形状过于娇小,连不足十公分的手掌都能握住,给人一种玩具枪的错觉。
女孩抬起枪口,对准中年男人的胸口连续射击,子弹噗噗打在肉里,他的身体猛颤,衣服上先是晕开小团的血红,继而像是破麻袋般急促地涌出鲜血。
打完六发子弹,她的手还在扣动扳机,发出哒哒的空枪声。
中年男人的面庞凝固着痛苦与茫然交杂的神色,身体向后仰倒,撞在铁门上发出咚的一声,手臂垂落,手指无意识地抽搐着,鲜血很快洇湿了地面,顺着台阶流淌成一片铁镜似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