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三:隐形种姓
米宁走进便利店,买了豆沙面包和矿泉水,借着灯光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豆沙的甜味在嘴里发腻,他使劲咽下去,快步走到公交站台。
精神有些恍惚,他努力站稳脚,将手里的资料撕碎丢进垃圾桶,只剩下记录黑猫难题的那张。
“黑猫难题是宋左亭解出来的,此后江稻谷就再没有出过题目,说明他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宋左亭,难道说两件谋杀案的幕后指使是……”
米宁双手发抖,把剩下的面包捏成一个硬团,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江稻谷会严厉警告他不准泄露了。
如若他向宋家通风报信,就是给通知罪犯逃跑,他就是从犯,包庇者。
那时江稻谷是不会放过他的,入狱后高中肯定是上不成了,就算出狱重读高中,也已经荒废几年的光阴。
该怎么办?
三个选择摆在他面前。
第一,保持沉默。
“江稻谷的眼里只有罪犯,他对宋雪晴不感兴趣,即便我什么都不做,达到目的后他也会离开,不会继续祸害她。”米宁心里寻思。
他一开始把江稻谷当成情敌,随着相处日久,他就发现,根本不能用寻常思维去忖度这个家伙,一如侦探会成员孙新美所说,江稻谷就像是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人类面孔只是表象,那可怕的兽躯和噬人本性才是本质。
江稻谷和斯芬克斯另一个相同的地方是都有着奇怪的原则,虽然现在还不清楚是怎样的原则,但他能感觉到,其行为模式有特定的方式。
米宁很清楚,人类看到这样的怪物,最好的做法是躲藏起来,静等他离开。
但是不行,他不能放任一头斯芬克斯环伺着他心爱的女孩,每次想到这件事情他就浑身发抖。
过去,米宁崇尚细致、谨慎的生活方式,他给人的印象也是一个细致且谨慎的人。
像今天这样,大晚上的没回家,到几十公里外的陌生地方闲晃,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是他就是这样做了,彻底否定了用了十几年形成的人生观。
现在他终于明白,人生怎么能随意而平淡的顺流而下呢?就连飘零的秋叶也会在风中打着旋儿,挣扎着不愿落地!
冷风刮在脸上,皮肤微痛,紧攥的拳头里满是汗水。
他再也没法无动于衷下去了。
使劲在裤子上擦掉手汗,眼睛睁得很大,想到了后两种选择。
“我私下跟雪晴讲,江稻谷也抓不到我的把柄,但是雪晴对我的好感还不如他,可能不会信我。最后一种方法……是向宋家投诚,示好那位幕后凶手。”
想到这个可怕念头,米宁打了个寒噤,从骨头缝里升起一股冰凉滑腻的感觉,像是有蛇在体内游动。
他心里面清楚,以宋家在千京城的势力,一些不太大的事情是能掩盖住的。
不谈有钱能使鬼推磨,就凭宋家世代扎根于此,人脉遍布商政两道,根深蒂固,早把千京城经营得铁桶一般。
想要从宋家捉拿一个大人物,困难重重。
而且,两件案子都是唆使犯案,很难找到决定性证据,没有证据就没法定罪。
如果这次放手一搏,取得宋家青睐,依附这颗大树,到时候不管是接近宋雪晴也好,个人事业发展也好,都会得到相当的助力……
但是,那样的话,他就是罪不可赦的杀人帮凶。
三选一!
米宁蹲在地上,脸揪成一团,他用力握紧双拳,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大脑!
“谁能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选?!该怎么选啊?!谁来,谁来告诉我啊!!”
米宁发出狼一样的嚎叫,他跌跌撞撞离开站台,跑回到便利店里。
两分钟后,他买了一瓶白酒走出来,坐在台阶上,拧开瓶盖往嘴里灌。
刚灌了一口就咳嗽连连,红着眼睛,瞪着往来的车流。
米宁吐出一团酒气,心里想,宋雪晴要是个普通女孩就好了,他也无需如此痛苦纠结。
两人的家庭条件差距太大,如同鸿沟。
就算江稻谷这头怪物不出现,他也没有丝毫机会。
就如同印度的种姓制度。
在婆罗门教典籍《梨俱吠陀》中写道,当神创造出第一个人时,由其身体分出许多部分,婆罗门是他的嘴,刹帝利是他的手臂,吠舍是他的大腿,首陀罗是他的脚。
以此来区分高低贵贱。
由地位最为崇高的婆罗门侍奉神灵,是神下的最高统治者。
贵族和富商则是刹帝利。
财富可以买来一切。
只孤独园,也不过黄金铺地。
农人、牧者、工匠之类的生产者则是吠舎。
辛苦工作,勉强生活。
最底层的是首陀罗。
连悲鸣都无法发出的渣滓。
沉淀在社会的最底层。
婆罗门和刹帝利组成上流社会,吠舎是基层群众,首陀罗则是贱民。
他是一个首陀罗,而宋雪晴是高贵的刹帝利。
跨越两层种姓通婚,在封建社会时期的印度是会被活活打死的。
可是,为什么在文明国家,依然会有这样的‘类种姓’的划分呢?
米宁喝了一口酒,他足够聪明,立刻就想通了。
是财富,财富的多寡带来这种隐形的种姓划分。
全国平均工资每月四千六。
这是一个有意义的数字,简单来看,月收入四千六的中等城市的人,生活就比较宽裕了。当然,房贷、疾病之类的情况不计算在内。
“月收两三千,或者穷困潦倒的,是‘首陀罗’,月收四千六到一万,生活宽裕,是‘吠舍’……”米宁冷笑着,打了个酒嗝。
胃里酸水翻腾,眯眼,扳着指头计算,“年入几十万、百万、千万的‘刹帝利’,还有那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呸!”
他啐了一口,喃喃的说:“先富起来的人,迫不及待地建立了种姓制度,为了维持这样的制度,实施‘内婚制’,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然后呢?然后社会上的一切都在为财富服务,到处都是财富的倾轧,有钱趋之若鹜,无钱避之不及,我这样的首陀罗,竭尽全力,又能做得了什么?!”
现实如同潮湿厚重的铅云笼罩下来,逼迫着人躲到屋檐底下,蜷缩成一团,在电闪雷鸣和深邃晦暗的雨幕中瑟瑟发抖。
米宁把剩下半瓶白酒倒在水沟里。
他是第一次喝酒,猛灌了半瓶,再喝就要死了。
虽然手脚不听使唤,脑袋却无比清晰。
他竭尽全力站了起来!
“那又如何?!人的梦想,是永远不会终结的!”
米宁梗着脖子,向着喧嚣的城市颤巍巍的喊出这句黑胡子的话。
他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如果卑鄙的手段能让梦想延续的话,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善恶均半,本没有对错,只不过人们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社会稳定下去罢了。
他使劲甩了一下头,模糊的视线中,体型庞大的公交进站了,嗤的一声,缓缓停住。
他没有上车,而是叫了一辆出租,报出一个地址。
开车的中年人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学生仔,满身酒气,神色萎靡,家里是怎么管教的?
司机口里默念了一遍地址,面露疑色,地址在青湖风景区内,那边都是高档别墅,这位小哥看不出来还是个富家公子。
米宁坐在副驾驶上默不作声。
从这一刻起,他和江稻谷就是敌人了。
不仅是江稻谷,还有全千京市的刑警。
出租车沿着北城南路向前,过了一座立交桥,进入青湖风景区。
刚才还身处闹市,现在忽然变得幽静深邃。
这里有些地方极暗,连路灯都没有,树枝像是鬼怪的爪子。
有些地方灯火通明,透过发亮的叶隙可以看到修剪整齐的草坪和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