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丫头是个小哑巴，她姓黄，皮肤也黄。

　　江稻谷每次看到她蔫黄的皮肤，都会想起泡在糖汁里的杨桃瓣儿。

　　黄丫头嘴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她的眼睛却能说话，很大很圆，看向谁谁就会觉得有一道明亮的光束照过来。

　　虽然不管她想表达什么，都是一幅可爱的惊恐模样，但大家是能理解的，所以她要说什么、做什么，都在眼睛里了。

　　此时江稻谷站在她身后，看她劈柴。

　　女孩半跪着，穿着别人送的，不甚合身的衣衫，面前是抹了水泥的树桩。

　　扶着木柴，一手持小斧，抡起一道弧线，喀，轻轻砍出一条缝，再提起斧头，凭重力往下剁，木头便从中分开，精准而优雅。

　　几年不见，江稻谷发现哑巴的皮肤从蔫黄变成一种象牙般的细腻黄色，眼睛也越发大了，亮晶晶的像是两颗玻璃球，圆润的鼻头和薄唇也十分可爱。

　　江稻谷伸手把散落的柴火拾拢在一块儿，黄丫头忽然看了他一眼，似是感激，但又飞快的看向别处。

　　风吹进破旧的窗棂，锈铁轴嘎吱嘎吱来回响着。

　　一个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说不出话，一个劈柴，一个拢，两个人默默的把活干了。

　　黄丫头站起来，去给牛喂料。

　　这时候，江小米和江小仙找过来了。

　　两个童年好友一碰面，手就搭在了一起，火药味渐浓。

　　江稻谷用力掰了一下，竟然纹丝不动，呵了一声，问：“你这家伙力气变大了么？”

　　“我要是发功，你人都会被提起来。”

　　“放屁，那你怎么不去拿奥运冠军？”

　　“修道之人不问俗世。”江小仙嗤笑一声，便眉飞色舞的说起在龙虎山修法的事情来。

　　江稻谷权当听故事，反正小神棍嘴里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闲聊着，时间就到了午后，风起了一阵，随即安静且高远的天空毫无征兆的落下雪来。

　　没过多久，雪霰纷飞，充塞视野。狂风宛如大手，撕扯搅动着漫天碎雪，猛然扑在人脸上，寒冷彻骨。

　　三人躲进屋子里吃年糕，新打的米糕，涂一层金灿灿的糖腌桂花，桂花的小瓣儿在年糕上粘稠的流动着，像是蜂蜜一样，但味道却是纯粹的甜，桂花独特的细腻香味在齿颊间流动。

　　啊呜啊呜。

　　妹妹小口吞咽着，碟子里的年糕飞速消失，少女嘴唇也因此粘了一层糖汁，晶莹诱人。

　　身边的江稻谷喜欢原味年糕，没有加糖，享受那份清澈的味道，而到了江小仙这边，干脆连年糕也不吃。

　　小神棍看起来忧心忡忡，神色肃穆，四十五度看天，“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混进村子了……”

　　“你能不能别装神弄鬼？”

　　“有大凶之兆……”

　　“大年初一你说点人话？”

　　……

　　眼看天色渐晚，雪越下越大，江稻谷的父亲皱起眉头，说山路难走，只能在村里留宿一夜了。

　　全家人一起吃了晚饭，洗刷完，兄妹俩被安排到西侧厢房睡觉。

　　江小米拉开了灯。还是那种老式的白炽灯，一个发黄的灯泡儿悬在梁上，里面的钨丝像是魔法符文一样发着光。

　　因为经常通风的缘故，老房子里没有陈腐的气味，冬季寒冷，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多足纲虫子在墙上乱爬，还算舒适。

　　土墙贴了报纸，显得干净又文雅，八十年代的风格。

　　唯一的问题：只有一张床。

　　虽然是比双人床还要大一号的绷子床，足够睡下地主和两个小老婆，但……

　　江稻谷不说话了，看向妹妹。

　　江小米满不在乎的往床上铺被子，瞪了他一眼：“向呆呢你！我哪有力气弄这个？”

　　“小米，只有一张床……”

　　“一张就一张呗，小时候还一起洗澡呢！你不动坏心思就好，我力气小，能把你怎样？”

　　说的挺有道理，加上是一人一被，而不是大被同眠，倒也不担心发生什么。

　　江稻谷面无表情，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雪片还在持续不断的鬼鬼祟祟的往下落，寒意一阵压过一阵。

　　大床靠窗，窗外是砖头摞成的矮墙，墙外是入村的那条路，路对面是张家的外墙，外墙边上有一杆路灯，照亮了五米方圆的地方，雪片在灯光中划出各种各样的轨迹。

　　咕吱！

　　江小米从被子里钻出小脑袋，外套脱了只穿着内衣，；露出半截修长白皙的颈子。

　　“呀，雪片变大了！”她惊奇的喊。

　　“是。”

　　江稻谷心不在焉，他背过头去，一动不动。因为面对江小米的话，会闻到那股热乎乎的少女的香味。

　　两人都不说话了，窗外也没有声音，唯有纷飞的雪霰渐渐将天地织成一片洁白。

　　过了一会儿，江小米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握着手机抱怨道：“信号不好……哥，你下了电影吗？”

　　“没有，动漫我倒是缓存了不少。”江稻谷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两个人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心脏猛然一颤，仿佛全身的神经都汇聚在那个接触的点上了。

　　……

　　黑暗中响起了动漫配音，各色光线在江小米的脸上变换着。

　　不知过了多久，不亮了，妹妹疲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哥，你睡了么？”

　　“有一点困。”江稻谷嘟囔了一句，忽然有一只手从被子外面抓住了他！

　　接着，响起妹妹颤抖的声音，“哥，哥！你看……”

　　江稻谷转过头，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从路灯下走过！

　　惊鸿一瞥，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面容，似乎是个女人，长发如雪，身形伛偻，衣服也是纯白！

　　“白，白魔女！”

　　妹妹像是踩了虫子似的害怕的缩成一团，抖如筛糠，手蜷在胸前，小脸上满是惊恐。

　　“别怕，说不定是晚归的人。”江稻谷虽然头皮一阵阵的发麻，但还是拍拍妹妹，安慰说。

　　“你开什么玩笑！村外的路都被雪封住了，怎么会有晚归的人！而且，而且她走过去的时候，好像没有影子……”

　　“别瞎说！”

　　“你看到影子了？”

　　“院墙挡住了吧。”

　　“哥，我好怕……你抱着我。”

　　“好好好，别怕别怕。”

　　江稻谷伸手从被子外面抱着妹妹，试图给她一点安全感。

　　江小米是真的害怕，半夜时分窗口走过去一个白发女人，就算是大心脏的家伙也会被吓住，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呢？

　　“白魔女，白魔女来了……哥，哥，你，你说话，要一直说。”江小米语无伦次，声音带了一丝哭腔。

　　“我唱首歌吧，听了你就不害怕了。”江稻谷想了想，说，

　　“唱歌有用吗？”

　　“那要看什么歌，”他清了清嗓子，用浑厚的男低音开始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江小米不害怕了，而且很想打人。

　　歌唱完一首，但距离天亮还早。

　　揪起的心好容易舒展，忽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凄厉的哭号！

　　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江稻谷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他的心里瘆得慌，这绝不是什么装腔作势的用来唬人的哭声！声音中饱含绝望和痛苦，凄惨无比，甚至勾起了他灵魂深处的恐惧！

　　“哥哥……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稻谷就感觉到怀里的妹妹一直在往后缩，小小的身躯在被子里哆嗦得厉害，像是暴风雨中的麻雀。

　　“我去看看吧，我必以马克思主义为利剑，斩尽邪祟。”

　　见多了狰狞的尸体，江稻谷已经可以轻易的抑制恐惧。推理是以唯物主义为基础的技术，若连唯物主义都不能坚信，又怎么能当侦探呢？

　　“别呀！你去了我怎么办？！你抱着我！”妹妹尖叫起来。

　　“好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