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汀感觉越来越不自在了。不仅是这些人鬼鬼祟祟，只想把任何闲暇话题保持在低俗趣味上，并且强制认同和拉低方汀的思想层次，更令人感到诧异的是，他们对这样的努力心知肚明，也就是说，他们或许并不是有多热衷于低俗趣味，而是有意为之。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啊？”午餐期间，方汀不解地问女孩。“说这种低俗趣味的话题，难道不是一种自轻自贱的行为吗？为什么要自轻自贱，还要拉别人下水？图个什么？”方汀感到了莫名奇妙，“要么不聊天，聊天可以聊点有实质内容的或者有趣的啊？”

　　“呵呵。图什么。”女孩重复了一句，看了看方汀，“图安全，图表面关系其乐融融。废话不废，身价百倍。”

　　“啊？不觉得这样是在自戕灵魂和浪费生命吗？”方汀感到了无奈。

　　“灵魂？时间被买断的人还有灵魂？想什么呢啊。这就是办公室。看来你啊，真是没坐过办公室。”女孩轻声说道。

　　方汀感到了惊讶。原来这八小时，买的不仅是工作效率，还有跟多的捆绑。一个人，要用尽一切精力，才能安稳地在办公室有立锥之地。

　　“可是咱们公司不是那种压榨人的公司啊？这是为什么呢？你看邝总也并没有过这种要求或暗示啊，他很开朗，不会要求别人暗搓搓的。”方汀继续追问。

　　“这和老板没有任何关系。是人们自己形成啊。”女孩回答。

　　“但是，这样不觉得，像是一种互相钳制和内耗吗？如果大家都单纯起来，事情就是这些事情，大家生活又都快乐了起来，难道不好吗？”方汀说道。

　　“你那都是天真的幻想。有人想上位，心里就装着身边这两个半人，干掉一个，就少一个竞争对手。这个环境，永远都会是一种对抗状态的，你放心，你幻想的童话世界，并不存在。”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可是，就算是升了一个级别，又能怎样呢？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啊，生活不还是那个生活吗？”方汀更加迷惑，“就像电视里演的，五级宫女升级到六级宫女们？”说着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你还真就说对了。”女孩说道，“我可是一个堂堂六级宫女啊。”女孩说着边阴阳怪气一本正经地摇晃了一下身体。

　　方汀无奈地哈哈大笑。

　　“你要记住别人关注什么。这就叫 uanding others .“女孩说道，可能是几年的人力资源经验，让她对职场有了很深入的了解。

　　“好玩。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思考过。”方汀回答。或许对于她来说，这样的一线体验，令她对人间百态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但是，强迫别人加入低俗话题聊天是为什么啊？实际上也可以聊别的啊？为什么对那种话题这么津津乐道，不觉得不体面，并且浑浊不堪吗？”方汀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一点，“我觉得，强迫别人加入这样的聊天，或者曲解别人的意思，强制认同低俗，像是一种类似性骚扰的感觉。”

　　“这么说有点过了吧。这和性骚扰有什么关系？不至于，不至于。”这就是女孩，她在面对一些话题的时候，会表现出如出一辙的回避，和单方面定义。

　　“怎么就不至于呢？感觉到了冒犯，就是骚扰啊。你以为性骚扰只是猥琐男人肢体骚扰吗？那只是最明显的一种。性骚扰有很多，一个浪荡的女人，用男人对她除了聊骚就像不会开口说话了一样的态度，对待身边的人，也算性骚扰。一个男人，强行分享自己的出轨月泡经历，肆无忌惮讲述自己糜烂的私生活，也叫性骚扰。这些让人听起来就噁心的话题，就是骚扰啊，为什么不算。”方汀终于急了。她发现，如此明显的骚扰，大家竟然秉承一种其乐融融的接纳，而且完全不觉得这是在骚扰。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捧着这种话题啊？”方汀感到了迷惑。

　　“还是那句话，安全。而且显得合群。人家愿意贡献自己的私生活作为谈资，我们何乐而不为。具体个人怎么想，那是心理活动，与他人无关。”女孩说道。

　　“这世界，就那么不安全吗？”方汀一脸茫然。

　　“唉。一看你就是一点委屈没受过。初入社会，被使几个绊子，陷害几次，泼几盆脏水，最后了解了套路，来一句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进化基本就初具模型了。”女孩说的云淡风轻，方汀一脸蒙。

　　“但这是为什么啊？如果自己也受过委屈，知道那是有多么不舒服，多么可恨，为什么还要用同样的套路为难和折磨他人呢？这是什么理由？难道不是应该自己熬过来以后，更改这样的风气吗？实在不行，不加入可不可以呢，为什么非要做自己曾经讨厌的人？”

　　“劣根性吧。至少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受过很多委屈的自己上来以后还能对下属好的。而且通常来讲，越是升的慢和受委屈多的，上来以后，折磨别人越是起劲，就像生怕自己受的苦别人品尝不到滋味一样。”

　　“这不是变态么。”方汀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确实吧。职场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惊讶，以后就同流合污了。最惨的是那些连同流合污都找不到机会的人，还有那些以为自己坚持了人性最美好的东西，混的落魄的人。”

　　“也有坚持了自我最后混的好的吧？”方汀问道。

　　“或许吧。这就是洛阳二倾田和六国相印的关系。你要了田地，就变成守着田地低头耕地的牛，你冲破了这层天，有可能配六国相印，也有可能，穷的头上只剩天。成年人的世界，都是画地为牢。一不留神想多了，就不好了。还不如低头耕地了。安全无灾过一生，已经是普通人最大的奢侈。”

　　“唉，你这么一说，我感觉也可以理解，不过有一点，就是这些人，即使耕田，都这么累了，就不能开心一点吗？为什么还要禁锢自己，监督他人呢？为什么要互为地狱？”

　　“世俗，重利，凡事都往心里去。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对稍微像样的话题都躲之唯恐不及，生怕自己得罪了谁，说错了话。只有低俗最安全。同时也是一种身份的自我界定，把高端得体让渡给上面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自轻自贱，实际上是最安全的策略。语言就是阶层。”

　　“语言就是阶层？”这令方汀感到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