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蜘蛛之舞(六)
西叶娜在一片雪白的丝线中前进。在蜘蛛之舞的操纵下,横七竖八的丝线如同含羞草的叶片一样纷纷向两边闭拢,为她让出一条整齐的道路。
整个工厂的丝线都在轻微颤动,像是与西叶娜血脉相连,随着女人的呼吸而起伏。这间工厂里一共有多少根丝线?一万根?十万根?而她竟然能指挥每一根丝线颤动,如同真正的蜘蛛怪物。
这么大范围的丝线操控,对西叶娜来说也是极为勉强的。但这个女人对自己就如同对待敌人那样无情,毫不吝啬地压榨最后一丝精神力。因为替身能力使用过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挂在她的眼睫上。
西叶娜抹去汗水,再次凝神感觉一下,然后调整方位继续前进。在右前方,有一块区域的丝线毫无反应,在她的感应里像黑洞那样――那里就是敌人所在!
“砰!”
一声枪响,是林无画开枪了。西叶娜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被敌人又近了身。但什么都没有发生,让她忍不住怀疑是对面单纯走火了。
时间流逝,工厂里的两个女人都不再出声。她们隐蔽起自己的身形,像两只母豹,隐忍着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突然,所有的丝线都停止震颤,工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西叶娜看着面前被无数白色丝线包围的区域,眯起眼睛,抬腿向前进了一步。
熟悉的感觉传来――她的替身不见了。
就是这里了。西叶娜眼神凝重,在心里自语:跨过这条线,就进入了敌人的射程……说起来,刚才林一直在这个地方呆着,没有移动。她到底盘算着什么?
如果是几分钟前,西叶娜会认为林无画已经对现状绝望,灰心丧气地不想动弹。但经过刚才一战,她已经明白自己面对着一个可怕的对手。像林无画这样的女人,哪怕死之前,都能给敌人咬下一块肉来的!
西叶娜的手从大腿绑带上划过,那把蓝莹莹的小刀出现在她指尖。她把丝线垫在高跟鞋下,悄无声息地走入这片区域。
因为失去了替身能力,西叶娜只能辛苦的在丝线中挣扎着。下了几阶楼梯,她来到一片周围堆满布料和圆桶的空地。
奇怪……我怎么不记得这里有这么多塑料桶啊?西叶娜眉头微皱。她妩媚的黑眼睛转动,却找不到少女的身影。正当她准备再绕一圈找找看时,脚下突然一顿,一根隐蔽的线如同草丛里捕食的蛇,刁钻地绊住了她的鞋跟。
西叶娜一惊。作为一名陷阱大师,她当然知道,脚下这是是陷阱线的触感。她下意识矮身,手指转动,刀刃朝外一翻,警觉地观望四周。
没有套索,也没有其他陷阱。那根被她鞋跟扯动的丝线,只是扯倒了一个啤酒瓶而已。棕褐色的圆肚啤酒瓶从架子上滑下,摔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乒、叮叮叮当当……”
这声脆响像是吹响了行军的号角一样,霎时间,无数火苗从西叶娜四周杀出,凶神恶煞地吞噬着周围一切。火舌舔舐着丝线,沿着蛛网飞速蔓延,瞬间形成了燎原之势!
西叶娜惊愕地抬头望向四周,但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火红。她慌乱站起身,左冲右突,想找个空隙逃出去。但四周堆叠的都是易燃的布料,沾上一点火星,火苗就像恶魔的舌头一样腾起。
她已经被牢牢困死在了火场里了!
“原来林一直呆在这里,就是为了这把火吗?”西叶娜看着火焰,右手仅剩的四指紧紧攥住小刀。
是啊,这绝对在敌人的算计中。西叶娜蛛网的弱点就是火焰,但在她的操控下,丝线能及时退开,形成“防火带”。平时火焰对蛛网是不起作用的。
于是林无画把她引入骰子的射程范围,无效化她的替身,这才使得火焰升腾而起。现在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又怎么可能逃离这片火海呢?
“疯子……疯子!”西叶娜声音颤抖着,逐渐从喃喃自语转为大吼:“林,这里被你替身的【力场】覆盖,说明你也在火场里,你也会被火焰烧死的!”
好像是回应她的话一般,林无画的声音响起:“西叶娜,你现在站在哪里呢?”少女轻笑着问。但让西叶娜不可置信的是,敌人的声音竟然是从远处传来的。
林无画现在竟然根本就不在火场里!
少女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如果你恰好站在几阶楼梯下,那么就抬头看看吧。大概在右上方的置物架上,我给你留有一个惊喜礼物哦。”
西叶娜下意识向前看去,林无画所说的那几阶台阶正好就在她前方,她视线沿着墙根,缓缓向上移动,看到置物架的确有个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火焰把空气烤灼得扭曲。西叶娜仔细辨认,才看出来那是什么
两根手指。
人类的手指,连带着小半只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手掌,静静躺在置物架上。而一颗乳白色的骰子,就漂浮在这堆残肢旁边。
“我的R.P.G.是那种寄生在左手的替身。所以我就在想啊……如果我割下我的一部分左手,是不是就能远程放置我的替身了?”在不远处,林无画咬着布料,用扯下来的衣角包扎左手。她左手鲜血淋漓,白色的骨茬都露了出来,整个左肩膀都在不自然地抽动着。
“但是,到底割下多少,才能让骰子出现在残肢上呢?还需要一点点实验啊。”林无画用右手强行按住左手腕,牙齿狠狠向后一扯,把伤口扎紧。布料按在肉上钻心的疼,但她硬生生忍下来了,就如同她刚才忍耐着用丝线切割左手一样。
“我刚开始,先是割了小指和无名指下来。但是没用。于是我又只能把半边手掌连带着指骨一起割下来了。”林无画抹去脸上疼出的冷汗,语气镇静而冰凉:“那可真是疼死我了。但不拿出点相应的【觉悟又怎么能打败你呢。对吧,西叶娜・洛佩啊!”
西叶娜的目光转动,看到在置物架边,有一根还在滴着血的丝线。一阵战栗爬过她的周身,她似乎能想象那场景:少女冷静割下自己的手指,叫出替身,遗憾的摇摇头。然后她像是进行外科手术那样,抓起左手,再次向丝线割去。
任何事情都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如果说第一次割下手指,只是一咬牙一闭眼的事情。那么在经历断指之痛的打击后,还能再次把手对准丝线,则需要一个人莫大的毅力与勇气。
放在【黑帮】里,这也是少见的狠辣。但这事发生在林无画身上,西叶娜竟丝毫不觉得奇怪。她甚至能透过火苗与烟气,看到林无画那时的表情:还是钢铁一样坚硬冷酷的神情,独眼里燃烧着名为【决心】的火焰。
在西叶娜四周,火焰噼啪燃烧。到处都是火。鲜红的色彩吞噬了一切,空气干燥的仿佛要烤干体内所有水分。
西叶娜僵立在原地。现在她决不可能逃出这片火海了,但她却依旧没有放弃。她在等,在等一个时机。
火苗蹭到了她的发梢,火舌舔上了她的裙角。就在她整个人要变成一根人形火炬,烧死在这火海里时,西叶娜猛地瞪大双眼,咬牙切齿地喊道:
“蜘蛛之舞!(Spider dance)”
黑蓝色的女性替身再一次出现在她身后,几条节肢抖动,拍散她身上的火焰。西叶娜长舒一口气,把小刀收回大腿上,胜利的光芒再次浮现于她美丽的脸上。
“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火焰能灼烧我,当然也能把你的残肢烧成灰。这样,你的骰子就再也无法维持了。”西叶娜攥紧拳头,高声说道:“……而我就能召唤出我的替身来啊!”
“林……我记得,你刚才好像开了一枪,对吧?”这次,隔着火场遥遥问话的人变成了西叶娜。在她身边,无数细如牛毛的细丝探出。这种丝线竟然不怕火焰,拧成较粗的一股,如同触手一样在周围收集了很多铁棍、弹簧之类的东西出来。
“你肯定不是单纯的走火,或者乱开一枪。现在想起来,你应该是在射*爆【烟雾探测器】吧?毕竟这里是布料工厂,防火措施肯定不错。”西叶娜一边说着,一边分神操控细丝。那些丝线就好像她的另一双手,把钢铁切割成合适的性状,又组装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架巨大的【弓*弩】!
西叶娜用鞋尖挑起一根铁棍,丝线缠绕过去,瞬间像削铅笔一样将铁棍削尖,形成一根箭矢。
她右手后拉,做出拉紧弓弦的动作。弓*弩上的丝线在替身的操控下,也同时向后紧绷,箭尖指向天花板。
“这么一想的话,为了预防火灾,头顶天花板应该也有【水管】吧?只要我射穿水管,这场大火就对我不再是威胁了啊!”
眼看着敌人就要逃脱火海,林无画这时却笑了。她捂着左手,笑的轻松而愉快。
“是、吗?不过真可惜,我从来没想过单凭火就能烧死你啊。”
“……什么?”西叶娜一个激灵。对面还能有什么花招,我难道还忽略了什么吗……
……等等,那些堆叠的塑料桶?桶里到底装的到底是什么?
林无画站在火海不远处,眼瞳里像是映着火场的影子,又像是她眼里真的有火焰在燃烧。“西叶娜,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工厂里的丝线,全都是【白色】的。”她说道:“这说明,这个工厂里有大量的、工业浓度的【漂白剂】。”
“而漂白剂这玩意,遇见高温,可是会爆炸的啊。”
即使身处火场,那一瞬间,西叶娜也感到浑身一直冰凉。她急拉弓弦,却晚了一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股灼热的冲击波散开,让林无画只能趴在地上躲避。火光与烟气随后而来,像是一只臃肿的怪物,蹒跚地吞没一切。
一道人影从烟雾中摔了出来。那是西叶娜,她竟然还没有死。在最后一刻,她把那支箭射向了火场外面。箭后面连着绳索,像勾绳枪那样把她甩了出去,躲避了最猛烈的那阵冲击波。
但即使捡了条性命,西叶娜也绝对不好受。女人的红色鱼尾裙已经被烧的破破烂烂,黑发燎没了大半。她一滴血都没流,因为她浑身的皮肉被烧的焦黑,就像一个刚从火场里捞出的焦尸。
怎么会这样啊……西叶娜在心里痛苦地想。她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远。一只穿着白色运动鞋的脚却踩住她的焦黑的手腕,把她钉在原地。
西叶娜绝望地抬头。她看到了一只冰冷的黑眼睛,和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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