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所以那个将死之人，其实是我。］

　　林无画躁动的心突然冷静下来，意义不明地在内心感叹道。

　　她面无表情地凝视滚石，在自己的面孔停留片刻。石头上雕刻的线条极有张力，透过无机质的石头舒张勃发。甚至叫人疑心那里真的有个活生生的人，在临死时身体被绷在一层石制的膜下，所以石头上才会出现如此栩栩如生的痛苦表情。

　　林无画虽然有过很多设想，但却没预料到滚石上出现的会是自己——亡命之徒大多都这样，从没想过自己会死。

　　但可惜的是，死神从不分高低贵贱，总是毫无道理地点名。就像一个手持镰刀的顽童走在金黄的麦田里，随心所欲地割下麦子那些成熟的、沉甸甸的头颅。

　　这次只是恰好轮到她了而已。

　　就在这时，上面雕刻着林无画死相的圆形石头一颤，像是有生命一样，像林无画蹦跳着冲过来！

　　［R.P.G.！］林无画眉毛一立，左手舒展，乳白色的十面骰滚落在掌心：［什么花里胡哨的，给老子——坐下！］

　　无形的力场展开，覆盖过滚石。还在跳动的石头顿时丧失所有生机，如同一块雕着人像的普通石头一样，静立在楼梯间的平台上。

　　林无画围着滚石转了一圈，像个看到了新奇玩意的游客。她冷不丁地在心里蹦出一句：［啊这……我死的够惨的啊。］

　　［……这就是你全部的感想？］kp吐槽道：［不要给我这么快接受死亡啊！］

　　［可我这死相也太狰狞了吧。］林无画不甘地碎碎念：［不是，我上辈子的死法是开车坠入悬崖，死的也不□□稳。他吗的，老子就不配善始善终吗？］

　　kp沉默了。要真这么算起来，林无画已经连续两辈子死于非命了……

　　她刚想找几句话安慰林无画，就听见对方很快地自问自答，都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嘿！好吧，我大概真的不配。］林无画在内心笑着说：［上辈子我总在想，要是能再来一世，我要金盆洗手好好过安稳日子。结果等我真的重生了，我甚至还加入了黑帮，小日子过得更刺激了……吗的，我太喜欢折腾了，这不死谁死。］

　　［啊这……您还挺有自知之明。］kp对林无画这种洒脱的心态啧啧称赞。

　　林无画把身体靠在楼梯扶手上，满意地点头：“挺好，死于非命嘛。比起病死、或者单纯因为一场飞机失事中不明不白的死去，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轻声说道。

　　kp只觉得无力吐槽：［所以说你接受死亡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那能怎么办？］林无画沉吟片刻，甚至来了句定场诗：［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额，那个啥……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这报应循环！］

　　她口齿伶俐，一段定场诗说出来顿挫昂扬，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

　　［……好！好！］kp放弃思考，把自己当成相声台底下的普通观众，在林无画内心鼓掌喝彩。

　　［可不好吗。］林无画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爷当初德云社可不是白看的。］

　　一时间，楼梯间里的气氛竟然欢乐了起来，充斥着她和kp的欢声笑语……

　　但很快，一道小孩一样尖细的声音焦急地在窗口处响起：“林！千万不要碰那块石头啊，会死的，你会死的！”

　　林无画正给kp唱太平歌词呢，唱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她无奈地抬起头，看到一个拇指大的金色小人浮在楼梯间窗前，焦急地敲打着玻璃，脑袋上像球员队服一样，标着个黑色的“1”字。

　　那是米斯达的替身性感手木仓，看来米斯达已经遇到雕刻家，并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了。

　　林无画朝那个Pistol露出安抚的微笑：“放心吧，No.1你转告一下米斯达，就说……”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傻，会碰这种来路不明的石头吗？’林是这样说的哦，米斯达。”在电梯间里，另一个小Pistol像模像样地说，把林无画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

　　米斯达舒了口气，握着手木仓的手臂放松地垂下，声音闷闷的。“挺好，还知道占我便宜。看来那家伙现在应该平安无事。”

　　等米斯达强行揪着雕刻家，来到4楼的楼梯间时。他看到林无画左手托着骰子站在平台上，滚石安静地躺在她脚边，像一只温驯的家犬。

　　米斯达的心彻底安定了。啊，R.P.G.，永远的神。

　　“米斯达你看看现在你在第几层？”少女转过头，巧笑倩兮。

　　米斯达的表情看上去要杀人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啊！”

　　“哪怕下一刻天启星入侵，我也会继续开下去的。”林无画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对他挤挤眼：“大宝贝，你看爸爸我对你多好。”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啊！”米斯达翻了个白眼，扬起声调高声说道：“我就不应该管你。啊啊，滚石真棒，还收走了你这么个祸害。”

　　林无画：嘤。

　　紫发的雕刻家跌跌撞撞走上楼梯。他从没见过滚石如此乖巧过。雕刻家略显惊讶地向那里走几步，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就一脚踩进了骰子直径三米以内。

　　因为替身使者本人进入力场，也被【正常化】。而所谓“替身使者”在coc世界观里是不存在的。所以在雕刻家进入骰子力场里后，滚石自己也消失不见……

　　“咦？”雕刻家一脸懵逼地后退，看到雕刻着少女恐怖死相的圆石再次出现在楼梯间平台上。

　　他试探性地前进一步。

　　圆石消失了。

　　紫发的雕刻家吓得往后跳一步。

　　圆石又出现了。

　　于是雕刻家又双叒叕向前一步……

　　“诶诶诶，别玩了。”kp甜美沙哑的声音响起：“你的滚石都要气死了好吗。”

　　“你能和这块石头说话？”雕刻家被凭空出现的女声吓了一跳。

　　林无画朝雕刻家展示她左手上的十面骰：“刚才你听到的声音，是我替身在说话。她——kp能和大部分替身交流。”

　　“替身……是指滚石吗？”雕刻家的表情一片迷茫：“我的替身生气了？”

　　“额，我这么说吧……”kp回答道，语气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它要不是块石头，能当场跳起来咬死你。”

　　雕刻家：……

　　在某种莫名的良心谴责下，他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站稳后，似乎觉得不够保险，又哆哆嗦嗦连退了好几步。

　　“我的替身是跑团的骰子。直径三米内，一切都要按照coc跑团的规则来。”林无画朝雕刻家解释道。然后她侧过脸，用完好的那只眼睛盯紧米斯达：“好了，你现在总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米斯达嘴唇蠕动一下，最后还是指向身边的雕刻家：“……让他说吧，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这些事。”他一边这么嘀咕着，一边把眼睛隐藏在帽檐下。

　　米斯达其实早就明白了滚石的原理，但只是不想亲口说出来。他是个有点迷信的人：他讨厌四，喜欢买各种古怪的幸运物。所以当他看到被【命运】驱动的滚石时，就完全慌了神。甚至都不想让把这东西从口中说出，生怕话一落地，那恐怖的死亡预言就会成为现实。

　　于是林无画又把视线转向紫发的雕刻家，耐心地听他介绍那颗她早就知道的石头替身。等雕刻家解释完后，米斯达立刻抢着问道：“到底该怎么打破这个命运？我不想让林死掉。”

　　雕刻家深深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种麻木的慈悲，像一座饱经风霜的神像。“不要去反抗滚石，最轻松的解脱方式，就是接受它啊……”

　　米斯达再次举起手中枪口，愤怒地打断他：“这根本不算回答！”

　　“那个求助于你们的花店老板，身体似乎行动不便吧？”雕刻家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对米斯达的左轮视若无睹。米斯达被他那冷静的表情震慑，也暂缓动作，等他说完。

　　雕刻家垂下眼睛：“虽然花店老板本人还不知道，那是因内脏病变而引起的症状。他女儿在滚石上看到了自己的死相，知道她会在几个月后患上同样的病症后死去。于是她把自己的器官存放在脏器银行里，留给父亲移植用。然后抱着滚石，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林无画和米斯达都没有说话，表情肃穆，静悄悄地听着雕刻家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楼梯间里回荡。“这样是不错的结局。”雕刻家淡漠地对自己前女友的死亡做出评价：“她避免了病死的痛苦，又拯救了自己的父亲……她选择【接受】了石头。”

　　“倒不如说，她选择了【接受】命运。”林无画用脚踢了踢那块圆石。

　　“没错。”雕刻家点头，看向少女年轻稚嫩的脸，目光平板又哀伤。“曾在历史巅峰大放异彩的米开朗琪罗曾说过：我在雕刻大理石时，脑海中没有任何构思。因为石头本身已经界定出它应该被雕刻的形状。我的手，只是把已成型的东西从石头中取出来罢了。”

　　“我的替身【滚石】也是一样的。它只是把你命中注定的死亡场景，从命运的长河中【截取】出来，呈现在石头上而已。”雕塑家指向那块灰色的圆石、与石头上少女垂死的狰狞面孔。“滚石就是【命运】的形状。你的死亡已经不可避免。顺从滚石意志的话，至少得以安乐死……我话已至此了。”

　　一时间，整个楼梯间落针可闻。米斯达像坠入了个冰窟窿，举着枪的手不停地颤抖。汗水从他额头滚落，挂在他睫毛上。但他却没心思抹去汗水，而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林无画。

　　“……太艺术了吧。”最好还是林无画懒洋洋的吐槽打破冰冻的气氛：“替身是人的精神力量。有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替身。果然像你这样的大艺术家，才会诞生滚石这种命运论的替身。啧。”

　　她蹲下身，像是摸她家猫头一样，呼噜了把圆形的石头，小声说道：“米斯达把你视作洪水猛兽，但我觉得你还挺可爱的。给予‘必死之人’无痛苦的死亡，真是仁慈的能力。”

　　“离那个石头远一点！”米斯达看到她把手贴在石头上时，心脏都慢了半拍：“不要信那家伙的鬼话！既然这玩意是什么命运的形状，那就打碎石头好了。林，听到没有……求你了啊，林！”他的声音在最后软化下来，近乎哀求。

　　“米斯达啊……”林无画无奈地笑了。她并没有听从米斯达的话，离开滚石，反而把身体更和圆石贴的更近了一些。“你觉得，我像那种喜欢乖乖认命的家伙吗？”

　　米斯达被她说的愣了一下，少女身上那些疤痕又在他脑中一一闪过。等他回过神来，看到林无画已经站在了楼梯间的窗台上，怀里还抱着那块要命的石头。

　　“等等……你该不会要就这么跳下去，砸坏这块石头吧？”米斯达大惊失色。他向前扑去，双臂拼命前伸：“肯定还有其他办法能破坏石头。这里是第五层，从这个高度跳下去，你会死的！”

　　“不，我不会死。林无画冷静地对他说，声音如钢铁般坚定而冷酷：“既然命运决定我将会割喉而亡，那我哪怕从多高跳下去，都能奇迹般存活的吧。”

　　米斯达什么也没听进去，只顾着拼命向她那里赶。在男人手指快要抓住她的脚腕时，林无画用肩膀撞向身后的玻璃，托着怀里的滚石，猛地和石头一起砸向地面！

　　雕刻家凝视着林无画。玻璃在她身后破碎，反射着阳光，像是从她背部生出一对闪光的羽翼。她微笑着，黑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对他轻声说：

　　“大艺术家，你跟我讲了一大堆，现在让我来告诉你点什么吧——所谓【命运就是要这样用的啊！”

　　而后玻璃四散，羽翼崩毁。少女像只折翼的鸟一样向下坠落，连同那块象征命运的圆石……

　　“砰——”

　　楼下传来接连两声冲击声。米斯达连滚带爬地来到窗口，把手抓在窗台上，身体向下探出。这一连串动作太过急切，他差点头朝地栽下去。

　　滚石在地面摔成一堆碎石。而在石头旁边，布加拉提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旁边。林无画恰好落到车顶上，把铁皮都砸了个坑。她勉强爬起来，甩了甩脑袋。然后仰头，对米斯达傻兮兮地笑，露出一排闪亮的白牙。

　　“吗的混蛋……再也不想管你了。”米斯达虚脱地从窗台上滑下，瘫坐在地上。

　　而在另一边，雕塑家闭上眼，深深地吸口气。他的滚石曾浮现出无数的脸，每个人最后都选择了顺从这份命运。但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竟然有人能反过来【利用】命运的。

　　“那个叫“林”的亚裔女孩刚才说过，“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替身”。”雕刻家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那么有人想过，这个替身是跑团骰子的家伙，她又是怎样的人呢……”

　　“她是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游戏人生的家伙吗？显然不是。要不然，她不会赢得自己同伴的喜爱。”雕刻家的目光落在米斯达身上，很快否定了这一点。“我想，她大概是一个过于热爱生命的人吧。”

　　永远斗志昂扬，以百倍的意志和热情面对生活中一切的不幸，让自己的生命如同火炬一样熊熊燃烧。

　　她热爱生命的一切，甚至包括死亡。

　　“果然……命运还是无法改变的。”雕刻家看向身边，滚石的碎屑攒起，被风吹过，露出少女的脸来。

　　他走到破碎的玻璃窗边，从窗台看下去。穿着白西装的青年从车里走出，担忧地看着那个叫林的姑娘。米斯达也从楼梯口奔下来，和同伴们汇合。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雕刻家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将会踏上一条【苦难之路而那个少女也会因此丧命。

　　但是……她的同伴们都是像她这样的人吗？他们在面对滚石时，都会选择从楼上跃下、打碎【命运】吗？

　　那么，在他们将要踏上的苦难之路中，或许也会存在某些意义。他们的苦难将会转化为希望，传递给某处的人，甚至是某种新的【开始】。

　　——那崭新的黄金之风即将吹拂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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