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祠堂中传来女人压抑的痛叫声, 隐在黑暗里的送子娘娘雕像,隐隐绰绰的露出几分轮廓来,她低垂着头, 就像是目光温柔而怜悯的看着祠堂里的人一样。
梁笙再次痛得闷哼了一声, 她死死的咬住下嘴唇,生怕自己叫出声,将村里人招来。她的下嘴唇几乎都被她自己给咬烂了,嘴里满是汗水和血腥的味道,但是她却已经无力去感受自己了。
这样的痛苦不知道煎熬了多久, 她耳边才传来哇的一声属于婴儿的哭叫声。但是这道叫声十分的短促, 只是叫了一声, 就被小竹伸手给捂住了。
“……阿笙, 这怎么办?”小竹捂住孩子的嘴巴,有些手脚无措,“这孩子要叫, 肯定会把其他人都招来的。”
梁笙勉强支撑起身子来,道:“给我,你把他给我……”
孩子被捂着嘴送到她的怀里, 她摸索着给他喂奶, 孩子有了奶吃,嘴里呜咽着叫了一声,却是再没有大哭了。
梁笙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 摸到了一片濡湿。祠堂里太黑了,她看不见孩子的样子,但是她却忍不住幻想着这孩子的模样, 可能像她,也可能像了洛琮。
想到洛琮, 她的眼眶忍不住又是一阵湿润,同时心里还有些自责――若不是遇到她,洛琮又怎么会死?都是她害了他。
顾青瑾跳坐在供桌上,听着梁笙轻声细语的对孩子道:“等娘带着你离开南山村,之后就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这是洛琮唯一的血脉,她必须得好好保护他。
“哐啷!”
就在此时,祠堂的大门被人从外边一脚踢开,平时村里看起来温和慈爱的长辈们,此时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却那么狰狞。
他们站在外边,手里举着火把,将祠堂这照得一片明亮。
梁笙下意识的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目光惊恐的看着祠堂外的人。
小竹更是脸色惨白,讷讷的叫了一声:“族长……”
族长扫了梁笙一眼,然后目光落在了她怀里红通通皱巴巴的孩子上,目光里露出几分厌恶来,喝道:“梁笙,你竟然跑到祠堂来,打搅了送子娘娘以及列祖列宗的清净,甚至还在这里生孩子,这般污秽之物……梁宋,去给我把她怀里的孩子抱过来。”
他话说完,他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就走到了梁笙面前,弯腰伸手就要将她怀里的孩子抢去。
梁笙目光乞求的看着对方,使劲的摇着头,道:“梁宋哥,求你,求你放过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懂的,求你别伤害他。”
“哼!”族长冷笑,“他父母私奔,做下这等不知羞耻的事情,他的存在本身就让人不齿,就是我们梁氏的耻辱!他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就将我们梁氏的脸面踩在脚底下,让我们梁家人被外边人耻笑……所以,这个孩子坚决不能留!不能让他败坏了我们梁氏的声誉!”
闻言,他身后的老人们也连声附和着:
“这就是个孽种,活该溺死,留他在这世上,我们梁氏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对,不能留,这个孩子千万不能留!”
“我们祖上可是出过二品大员的啊,梁笙竟然做出这样苟且之事,必须得驱逐出我们梁氏。”
……
族里几个老人的语气极为愤然以及不齿,像是在说一件以为肮脏不见人的事情。
梁宋叹了口气,不顾梁笙的乞求,强制性的将孩子从她怀里给抢夺了出来,抱到了族长几个长辈面前。
“……不,不!族长,我错了,我错了!我立刻离开南山村,离开梁氏,以后我改名,我不会叫梁笙了,我改名!我不会让梁氏蒙羞的……求求您,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吧,他才刚出生,求求您了啊!”
被两个村民拉住,梁笙声音凄厉的大声喊道。
只是那些人早就心似坚铁,在他们的心里,家族的颜面比这么一个刚出的孩子要更重要。在他们眼里,这个因为父母私奔而诞下的婴孩,他是他们梁氏的耻辱,那是不能够留在这世上的。
“……这个孩子不能留!”一个老人语气坚决的道。
他们梁氏几百年的名声,不能因为这个孩子而受到影响。
得了他们的吩咐,很快的,村里的人就将一桶水给拎来了――他们要将这孩子立刻溺死。
梁笙面露绝望,她的声音几乎要泣出血来。
“不要!”
似乎是感觉到了危险,被人抱在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有人面露不忍,只是在宗族的面前,他们的不忍倒更像是鳄鱼眼泪,因为他们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孩子被按在水桶之中,梁笙几乎疯了一样,她使劲往前扑去。身后的两人未料到她突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差点就被她给挣脱了去。
族长怒瞪两人,喝道:“还不快把人抓好!”
两人再次将梁笙抓住,这次他们可不敢松懈,死死的按着她,甚至将她上半身都按到了地上去。
梁笙还在挣扎着,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人伸手将孩子按在木桶之中,木桶里传来咕噜噜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水底下呼吸不过来的声音。
“不!不!”
她大声叫着,声音惨痛,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凄厉无比。
但是在场所有人,却视如无睹。
直到桶里的孩子,再没了声响,族长才示意那两人将梁笙放开。
梁笙立刻从地上站起身来,只是走了两步,她便直接摔在了地上,她又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笙笙啊!”梁笙的母亲伸手去扶她。
梁笙无声的将她的手打开去,她踉跄着走到木桶旁边,颤抖着手,将里边浑身湿哒哒,沉在桶里的孩子给抱了出来。
原本温暖湿润的触感,已经变得一片冰冷。
好冰,好冷啊……
这个孩子,她还没来得及认真看他一眼,他甚至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就已经死了。
梁笙将他抱在怀里,死死的抱着,她闭着眼仰起头,无声的嘶叫着,脖颈的青筋隆起,就像是引进的天鹅,透着一种惨烈与悲痛来。
“……梁笙,你与人私奔,私相授受,甚至还生下孽种。原本按照族规,你该是被驱逐出南山村,驱逐出我们梁家……但是,好在这孽种已死,你要是知错,村里人都可以既往不咎,你还是可以继续呆在村子里。”
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位老长辈,他年纪大,平日里总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可是坚决要将梁笙孩子溺死的人,也是他。
如今他语气带着几分宽容,似乎让梁笙继续呆在村子里,对她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
梁笙猛的抬头目光恶狠狠的看着他,那愤怒怨恨的目光,让老人瞬间噤声,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怎么,你心里还不服气吗?”老人回过神来,有些恼羞成怒的道。
在他看来,他们愿意原谅辱没了他们梁家名声的梁笙,那已经是他们网开一面,十分大度了。
梁笙哈哈大笑,她眼眶发红,红得像是要流出血来,但是眼中却没有泪,一字一顿的道:“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人!”
她的目光阴冷愤怒的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里边带着无边的痛色与指责,与她目光所对上的人,无一不别开头去,心虚的躲开了她的目光。
“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梁氏的名声,就为了那名声……”
她是真的觉得很好笑,所以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
就为了那点名声,便杀了她的丈夫,杀了她的孩子……这样的宗族,这样的长辈亲友……
梁笙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她道:“我不会原谅你们的,不会原谅你们的!你们这些刽子手,这些杀害我们一家人的刽子手!”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抱着孩子转身冲进祠堂之中,在众人惊呼的声音之中,一头撞在了送子娘娘的雕像上。
一瞬间,头破血流,鲜血溅在送子娘娘的雕像上。
身体踉跄的滑倒在地上,她转过头看着众人,却是在笑,似乎要将所有人都深深的记在脑海里。
“……我会看着你们,看着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她眼中的神采慢慢的暗淡了下去。
小竹扑过来,大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梁笙!梁笙!”
她垂落在一侧的手松开,里边带着鲜血的平安扣滑落在地上,小竹伸手捡起来,握在手里,忍不住泣不成声。
……
好恨!好恨啊!
梁笙的心中充满了不甘心,充满了执念,死后,她变成了鬼。
死的时候,她的血溅在了送子娘娘的雕像上,因此,她的魂魄,便落在了雕像上,承载了南山村以及方圆百里的人的信仰。
南山村的人跪拜着她,他们的信仰之力让她越来越强大。
顾青瑾从她的视角,看见了南山村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村里的人重男轻女,这个闭塞的宗族,在她的注视下,慢慢的走向覆灭。
村里的族长以及几个年迈的长辈,纷纷惨死在家。他们的死状看上去十分惨烈,像是饱受折磨和恐惧而死,真就应了梁笙死之前的那句诅咒――不得好死。
村民们害怕恐惧,他们意识到了,这是梁笙的诅咒,是她的报复!他们想逃,但是他们却逃不掉。
这个村子,似乎就要这么走向死亡。
这时候,有一位佛门大师来了,他将一样东西压在了送子娘娘的雕像下,将梁笙的魂魄彻底封印在了雕像之中。
至此,南山村才再次恢复了平静,而后来的梁家村的族人,一代接一代下去,他们也彻底忘记了梁笙的事情。
甩了甩身后的尾巴,顾青瑾从供桌上站起身来,然后张开嘴一口将梁笙的执念吞下。
――你的执念,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执念的世界崩溃,在世界破碎的那一瞬间,顾青瑾看见了一道身影朝着梁笙所在的这个祠堂而来,将雕像底下的那东西取走了。
……
睁开眼,顾青瑾的表情若有所思。
她在梁笙的执念世界中看过了梁笙的一生,但是外边其实不过一瞬,在贾礼他们看来,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
“……怎么了,你看见了什么?”白减问。
顾青瑾看他,道:“我在梁笙的执念之中,看见了一个和尚。”
贾礼两人敲着脑袋,好不容易耳朵能听见点声音了,便听见顾青瑾说了这样的话。
“一个和尚?”两人不约而同的问。
顾青瑾点头,道:“他光着头,身上披着红色的袈裟,赤着一双脚……”
听到这里,贾礼和罗伊脸上都露出了惊色。
“你们认识他?”顾青瑾问。
罗伊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一旁白减的脸色:“那个,那个人……”
“那个和尚是我的师弟。”白减淡淡的接过话。
顾青瑾惊讶的看向他。
白减解释道:“我师父一共收了三个徒弟,除了我和我师兄之外,再往下,我还有一个师弟……早在多年前,我那师弟就叛出了佛门,走上了邪路。”
“为什么要叛出佛门?”顾青瑾瞬间化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白减沉吟了一下,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玄学界的人大多数都知道。我那师弟,是为了一个女人。”
一旁和贾礼两人使劲的伸手掐着自己的大腿,当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他们听见了什么,那位元和大师叛出佛门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
没错,虽然白减说这事在玄学界不是什么秘密,但是那是在那些大佬之间啊,对于他们这些小虾米来说,这可是个惊天大秘密。
他们只知道那位元和大师叛出佛门,屠杀了一家满门,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完全没有一点属于佛家人的悲天悯人。但是他为什么要屠杀那一家,为什么成魔,这些他们都不是很清楚。
现在他们知道这些秘密,会不会被元一大师给灭口啊?
等等,元一大师明明性格温和,又是一慈悲为怀的出家人,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元一大师会灭他们口啊?
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怕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要把他们两人给淹死了。
“……我师弟才解决一件事情的时候,遇到了一只狐妖。他虽然已经皈依佛门,但是却被那狐妖所迷惑,竟是堕入了情网,与那狐妖相爱了。而那狐妖,修为低下,再一次外出的时候,竟是被人给杀害了……”
知道这件事的谢成和,瞬间就疯魔了。
他在那狐妖身上留下了护身的宝物的,那些人将那狐妖杀了之后,竟是将那护身宝物给据为己有了。
而谢成和,循着宝物的气息找到了那些人,将那些人全部给杀了,更甚将姊妹兄弟孩子们,也全部杀害。那些人死状之惨烈,至今大家提起来,都仍然胆寒。
自此,灵觉寺高僧元和大师入魔,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玄学界陷入一片哗然之中。
……
“……他从雕像底下拿了什么东西?”白减问。
顾青瑾道:“应该是一颗舍利子,那颗舍利子是以前南山村的人请来的高僧,用以镇压梁笙的鬼魂的。哦,梁笙就是这位送子娘娘。”
“舍利子?”白减喃喃,旋即想到了什么,他摇了摇头。
他们身旁,梁笙抱着自己的孩子,身体逐渐消散在空中――灰飞烟灭。
而那个被雷劈得焦黑的婴孩,小小的身体被放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丑陋的怪物。
顾青瑾想了想,用符炸出一个小坑来,将他埋在了里边。
做完这一切,他们这群人才准备上去。
白减仍然用了纸人,让纸人把他给抬上去,贾礼和罗伊两人十分乖巧的跟在他们身后,然后猝不及防听见了来自前方那人淡淡的询问。
“你们刚刚听到了什么?”白减开口淡淡的问。
贾礼和罗伊:“……”
“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听见!”两人立刻飞快的摇头。
白减头也未转,“不管你们听没听见,我都不希望这事还能被你们两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你们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们谁都不会说的!”罗伊立刻道。
“哦?”白减顿了顿,突然问道:“刚才你们不是说,什么都没听见吗?”
贾礼:“……”
罗伊这个笨蛋!
他忙道:“元一大师您放心,今天出去之后,我们两个人就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若是有人知道元和大师的事情,那也必不可能是从我们两口中说出去的。”
所以,就算您老人家以后听见什么风言风语,那也肯定不是他们两说的啊。
白减哼笑了一声,倒是不再说什么。
贾礼和罗伊忍不住松了口气,罗伊伸手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你说元一大师一个和尚,怎么面对他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胆战心惊的,忍不住紧张呢?明明对方看起来那么温和慈悲啊。
罗伊不解。
在他这么思考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坑底走了出来。此时站在高地往下看去,南山村尽在眼中,满目疮痍。
整个南山村很大,几乎占据了整座山。那场雷云占据了整个南山村,雷电劈下,笼罩了整个南山村,将南山村劈得坑坑洼洼的。
村子里的房屋垮倒,原本枯萎的树木被雷电烧得燃了起来,化作灰烬落在地上,整个南山村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灾后现场,一片死寂。
看到这一幕,众人都忍不住沉默。
“……太阳出来了?”
一道阳光落下来,贾礼下意识伸手挡住眼睛,眯了眯眼。
阳光……
好像很久没看见了。
后知后觉的,他才反应过来,笼在南山村的怨愤阴邪之气竟然全部消失了,天地间一片光明,再也没有那种晦暗阴暗的感觉。
白减道:“走吧,先去和玄德他们汇合。”
贾礼应了一声,一群人往下边走去。用青石板铺得整整齐齐的地板被劈得稀巴烂,路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十分的不好走。因此白减也没将纸人撤了,纸人一直把他扛到了下边。
玄德他们一群人灰头土脸的,好在他们这是在村子边缘这边了,降下来的雷电虽然密集,但是威力还是有限的,勉力还是能抵抗得,就是被劈得头发都卷了,整个人都乌漆嘛黑的。
看见他们的时候,贾礼忍不住闷笑,而罗伊更是毫不客气的拍腿大笑道:“你们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搞笑了!哈哈哈,你们这是刚从fz回来吗?”
玄德无语的抹了一把脸,道:“这有什么办法,那雷敌我不分,朝着我们劈头盖脸一堆劈,人都差点没劈没了……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形象?”
容许咳咳咳的咳了好几声,吐出一口血来,甚至还从自己的鼻耳中都抹了一把血,道:“雷电之前,还有婴儿的哭声,差点把我的魂都给哭没了……”
“……对啊,我们可是太惨了。”贾龙嘟囔道。
罗霄看着自家叔干干净净的样子,道:“早知道就跟着叔叔你们一起上去了,说不定就没事了。”
看他叔叔和贾叔叔两个人丝毫无损的样子,就知道两人被保护的好好了。
听他这么说,贾礼倒是有些尴尬了,道:“我和罗伊两个,啥都没做……”
就跟在后边,看元一大师和顾小姐两人表现了。那送子娘娘一根手指头,基本就能把他们给碾死了,要不是元一大师护着他们,他们两肯定就没了。
玄德努力打起精神,问道:“那,那东西呢?”
他不敢问白减,只能问自己的两个朋友。
贾礼说:“死了……你觉得在这样的雷电下,他们还能活吗?”
玄德默然。
“师父……”净空叫了一声,看上去蔫蔫的,捂着肚子道:“你们能不能以后再说啊,我快饿死了,我们快下山吃饭吧。”
玄德回过神,扭头就对上另外五张同样饿得脸色发黄的脸,都是精神蔫蔫,无精打采的,五个人也不约而同的道:“好饿啊~”
声音也是无精打采,有气无力的。
“……我也好饿啊,我们有多少天没吃饭了?”罗伊苦着脸道。
阴气成云,南山村天空被阴云覆盖着,四周又笼着黑气,就像是一个被黑布罩着的笼子,在这里边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因此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这里呆了了多久了。
他们只知道,他们一群人就快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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