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3 梦魇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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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撇开本来的那一层关系,杨思与白书齐郁,其实还另有渊源。
想当年,文丰皇帝尧术在位之时,为与齐郁贺寿,曾大摆仪仗,大赦天下,令普天同庆,而他杨思,便是被赦免了死罪的其中一人。
早年他心高气盛,行事鲁莽,受不得半点委屈,容不得丁点沙子,只因乡邻几个嘴碎痞赖的男人,污言秽语调戏了自家媳妇,便怒不可遏将其中两人活活殴打至死。
就连闻乱前来制止喝停的那名官差也未能幸免于难,被打得半身不遂,后卧床数年因不堪折磨也落了气去。
官差死前,杨思一直被关在狱中服役,照恰巧去寻知府饮酒作乐、顺便观堂审案的白书的意思,此人面宽唇厚,不仅生就一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的体格,还双眼灼灼,野心勃勃,杀人自当偿命,但就那般砍了他的脑袋未免可惜,遂私下贿利知府,只让其服役十年,以砥砺言行,改过自新。
不曾想,官差落气之后,其妻母不堪苦痛,数年下来,人没落好,家境也是每况愈下,人财两失,可怜她婆媳两个,无可谋生,更甚没个子嗣延续香火,都觉生无可恋,非要杨思血债血还不可,就连以权谋私、罔顾百姓死活的白书也一纸御状告到了皇帝跟前。
为平民怨,文丰皇帝只得下令白书必须亲手处死杨思,至于白书自身所犯过错,则避重就轻,轻微斥责几句,让再不能徇私枉法之后,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没再过问。
又过十日,适逢齐郁寿诞,白书到底觉得杨思难能可贵,不忍亲手斩砍其颅,便与齐郁乞情,求免死罪。
齐郁宅心仁厚,一念其为胞妹齐芬独子,二则不想败坏贺寿之兴,便点了头应允说服皇帝。
不过未免厚此薄彼,引得众臣哗然,民怨沸腾,故借寿喜之名提议皇帝大赦天下,绝口未提为杨思免罪之事。
那之后杨思便被白书收进府中,避人耳目遮遮掩掩又过数年,直至白书被皇帝册封为王,派往驻藩,他才有幸重见天日。
而事实证明,白书慧眼识珠,一点都未看错杨思。
被分封为王之后,他门下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但杨思可为独领风骚,几乎无人能出其右。
不仅武艺超群,更谋多智广,虽然那副暴躁易怒的性子至今未改,但他若没有半点脾性,一味与人为善,只怕也爬不上而今这领将之首的位置……
收回思绪,杨思再问萧远,“娘娘究竟如何了你家主子?”这一问,明显比方才多出几分不悦。
萧远望望宋凛,欲言而止,未免再与杨思冲突,一时意气口无遮拦,便请了命与斥侯一道四下探查。
见人避而退走,杨思不遮不掩笑骂一声“娘们唧唧”之后才不再搭理,回了身指挥兵众继续安营事宜。
宋凛见其心定意决又手脚麻利,自知无力干预劝服,便也走开,寻到一处高地凝神细索。
……
……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十三,戌时三刻,刘升亲率一千人马乔装改扮成守城军的模样之后,突击了东门为程振造势。
东门新任守将林茂年轻气盛,又素与王安交好,经不住刘升挑拨,三言两语间,便也将宋澄“不见援军回京,绝不能出城迎战”的命令抛至脑后,亲自率了数日之前剩下的三千来名守城兵开门迎敌。
众兵士本就窝火愤懑,心中不甘,同袍数千上万,舍生忘死浴血拼杀到最后,莫说奖赏犒劳,就连为国丧命之举,也成了勇而无谋,盲目服从该有的下场,实在叫人难以堪情,无可陈志。
算准这点,刘升再顺势扇风,岂能不一点就着?
但他此行非为死战,自然不会硬抗到底,待林茂借着人多之利,欲将他们一网打尽之时,便果断率军奔逃,且逃且停,不给追兵喘息之机。
直到亥时过半,刘升方才停止对林茂之众的戏弄,夹马疾驰,奔回了主营复命。
直到追至叛军营地附近,林茂方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刘升的调虎离山之计,马不停蹄赶回东门,却被视作贼党关于城外不让再进。
“开门!我是林茂!东门的守城副将!”林茂怒不可遏,额前青筋暴起,满脸涨红举握拳头狠狠砸向马背,马儿吃痛嘶鸣,趔趄两步又被他拨缰勒正。
楼上传来一男子回声,语带轻笑:“林茂乃何许人?我等从未耳闻!”话毕还同身旁守卫的几名兵士确认,待几人附和点头,方才将脸露出箭垛俯视林茂等众。
昏黄摇曳的火光之下,那人颧骨高隆的一张瘦脸忽明忽暗,待看清其面,林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背起鸡栗,惊而竖指:“是你!”
“哈哈,正是在下,林副将好神貌,这般惊惧,倒让邱某深感意外啊!”
“无耻小人!原来打的李代桃僵的主意,怪不得要怂恿林某出城迎战!”看人笑得阴邪可憎,林茂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飞身上楼将那姓邱的食骨啖肉。
只怨他功夫不济,又心思单纯,太过轻信,才会遭这小人算计,若能重来……
放下拳头,林茂淡然一笑,似有断念,然不过须臾,又扬起头来:“就算你将我等关在城外、并视作叛军一并绞杀了,又能如何?!大皇子何等英明,岂能受尔等鼠辈愚弄!”
闻言,楼上那人忽然笑得前仰后合,待笑够了,方才直起身子,不无怜悯地答道:“那恐怕,要让林副将失望了,大皇子那边,还用不着你费心!”
一边说,那人一边在自己颌边摸索,待到揭开一层皮、显出一副与林茂别无二致的脸孔来,才正色补充了最后一句规劝的话,让他下辈子到底还是多长些心眼的好,害人之心自不该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尤其,身居要位之时,更该谨言慎行,轻易能被煽动怂恿之人,注定活不长久。
当看到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惊恐之余,林茂不再挣扎,不甘?愤懑?又于事何济?唯叹一声“我命该绝!”尔。
“绝”字音落,也不待城楼上的假林茂下令绞杀,便扬刀刎颈做了自我了断。
随林茂一道出城的兵士见其如此,甚至来不及阻止思考求饶奔逃,即被万箭穿心一一射杀。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楼下城外便再无活口,死尸成片,相枕相藉。
万籁恢复悄寂,群星如往璀璨,似不曾目睹方才那残忍血腥的景象一般,静悬于空继续看戏。
假林茂亲自下了楼将林茂的脑袋砍断提起,啧啧慨叹两声,便拔出插于腰后的一把匕首,剜眼割唇,一刀一刀片下了其脸上的肉,直到再看不出半点林茂的影子,方才作罢。
扔下林茂几乎只剩颅骨的脑袋,假林茂又换来百余名兵士,让将所有尸体堆在一起焚烧,“不过,点火之前,还是先将箭矢回收洗净罢!”
“是!”
众人齐齐应是,丝毫不敢耽搁,生怕一个闪失,接下来被杀的便是自己,他们既被安排过来僵李代桃,那自然要唯命是从,“披肝沥胆”。
兵众动作麻利,来回穿行,不多一会即堆尸成山,再又洒上几桶火油,便一把点燃烧了起来。
霎时即有浓烟滚滚,焦糊腥臭的气味熏天,假林茂不禁手掩口鼻,唏嘘笑叹两声道:“和智者共谋,果然让人不胜愉悦啊!”
话毕,再不多留地大摇大摆回身入了城去。
……
……
止央宫。
徐煌斜倚窗栏小酌望月,不时低笑两声,呷两口酒又即兴吟咏,看来好不自在快活,但稍稍留神一些,便不难发现,其眉蹙成峰,两眼空洞,实则心中郁结,有愁难解。
萧立四体僵麻,除脑袋之外,整个身体都被圈固在一三尺见方的沙池之中,不分昼夜,昏沉浑噩,只在每日子时左右,药力消失之际,能稍微恢复些神智,但他若不应下徐煌所提要求,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便又会被灌药麻痹,周而复始,不知其终。
时间如沙,点点流逝,萧立迷迷瞪瞪转醒过来,比起四肢的酸软僵疼,浑身上下的瘙痒之感才让他难以忍受。
尤其,当他动而欲挠,便会带动更多的沙粒流进里衣,肆意滑行。
听得他这边丝丝缕缕沉吟不止的动静,徐煌敞怀露襟,两指捏着壶柄,似果真酒醉迷蒙、又似装模作样故意让人放松警惕一般、蹿蹿倒倒迈步走了过来。
他半蹲下身子,让眼睛与萧立的视线持平:“你终于醒了?”,看萧立口唇干裂,渗血凝结,半笑半叹地将酒壶提溜到萧立耳边晃荡,“怎么样,要不要来两口?”
说话动作间,带动衣襟,使得内里的铜色体肤若隐若现,萧立无意作答,又动弹避让不得,索性合上双眼,不予搭理。
“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呐!真不知那宋大皇子,究竟又甚么好的,能让你这般忠心耿耿?!”见萧立丝毫不为所动,疑惑不解的同时,徐煌不由转念,“还是说……”
意味深长打量这个接连三日粒米未食、滴水未沾、羸弱得已不堪一击却还坚持不肯屈服的人一眼,徐煌懊恼不悦的同时,又不免对他生出几分欣赏。
只可惜,是个女子,若不然,从了他定是极好极佳的玩物,便是邱良,也难及万一。
摇摇头,甩开旁杂多余的思绪,徐煌两眼微眯,若有所获地补问:“你看上的,死心塌地要追随的,其实只是宋家老三?”
虽是在问,但他已经心有确定,不论萧立作何答复,都再不能干扰他的判断。
从一开始,徐煌就知道萧立是宋凛身边的人,但因宋凛从属宋澄、为其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之故,便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接连几日的药、沙、饥、渴折磨,都没能使萧立屈服的,是对宋澄的一片赤诚,所以束手无策,时常愁虑。
可他若只效忠宋凛,那事情,就简单易行多了……
“关于你的心上之人,徐某手中,握有几个惊天秘密,不知小美人可有兴趣了解一番?
当然,听或不听,选择权在你,不到万不得已,徐某,从不强人所难!”
话毕徐煌哈哈一笑,起身倒回了卧榻休息,无事身轻,不出一会儿功夫,便沉入梦乡。
耗这几日,不单萧立,他亦是筋疲力竭,为使其为己所用,他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但再如何动情晓理,威逼利诱,萧立宁受体肤之苦,失神丧志,也不肯同他多言半字,着实让他心焦力瘁,好不劳神。
而今拿住了萧立的心中软肋,再要使之屈从,不,应当说使之心甘情愿地效力臣服,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虽然,自他七岁诞辰日起,便再没信过任何出处、任何形式的任何情谊……
甚么家国之本,生民之命,纯属假公济私、想要以权谋利却又不肯遭人非议唾骂指点的、道貌岸然之辈的堂皇借口。
男人尚且如此,何况一介女流?!
这世间所有的女子,都是徐煌的梦魇心病,哪怕他的生身母亲,也无法慰抚其伤。
莫如说,让他这般厌恶憎恨女子的罪魁祸首,正是其母——匀秀国现任君主徐璟孜。
徐璟孜本命徐婧梓,自其摄政掌权最终将先主刘固挤下皇位之后,才另改了名、字,并让几个儿女也随了己姓,无有例外,徐煌便是其一。
为及帝位,徐璟孜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在徐煌发现其真实目的、嘴脸之前,她素来只是刘固后宫三千佳丽中最最楚楚动人、娴雅端庄、识书知礼、与人为善、胸无城府的一个。
连惯常妒贤忌能、哪怕对皇帝都心存芥蒂的帝后都同她推心置腹,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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