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对于海战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这也是熊荆为何非要海卒装备测距仪的原因——实际上不需要合像式测距仪,仅仅用两部六分仪,两个人相距一个已知的固定距离测定目标角度,根据三角测量原理同样也可以计算出距离,但那样显然太慢。
多铆蒸刚时代需要测距,在舰船只能随风遂流的风帆炮舰时代同样需要测距。虽然实际测距因为种种原因会有很大的误差,有的时候误差甚至超过一节(1862米),但也足以沈尹尚下定决心命令舰队全速冲向秦军正在展开、一团混沌般的舟阵。
风往北吹,确切的说是东南风往西北吹,炮舰横帆全部受风时,其航向刚好是正北。横帆海舟全帆装顺风前进航速可以达到九节乃至十节,炮舰速度更慢,同时因为战争数年都未清理船底,去年下水的十艘炮舰航速可以达到八节,下水已有两、三年的那些炮舰航速也就在六、七节。
鹊山号三声炮响,发出‘挂翼帆、全速进’的命令,为保持低航速而收起的风帆全部落下。爬上桅杆的水手身体一边适应舰体全帆装时的节奏性横摇,一边用仿佛带爪的双脚行走在横桁之上,努力的在横桁两端挂出翼帆。风势越猛,鹊山号航速从两节迅速升到六节。
两侧炮舰上的舰长不解这道命令,因为各舰航速不一,全速前进意味着好不容易列出的单横队阵型会因此破坏。看到命令之初卜梁居居然喝令旗卒反问旗舰,然而旗舰已经落下风帆下令并且全速前进,他最后也只能落下风帆跟随。
这实际上是一场纳尔逊式的冲锋!断定秦人不能在四刻钟内完成列阵的沈尹尚决定赌一把。他赌炮舰冲过去开炮时,秦人将陷入一场巨大的混乱。这是他的臆测。在一切还未发生以前,五桨战舟上的杨端和看到二十多里外的楚军炮舰好似春天的花朵忽然绽放,它们一艘接着一艘展开自己盛大的风帆,向自己全速驶来。
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他完全放心,因为对方冲过来的这段时间足够已方战舟展开阵列后迎敌。然而当炮舰越来越近,双方相距大约三节时,他,白狄海军将领阿美尼亚斯、还有旗舰上其他谋士都发现了不对。悬挂翼帆后,炮舰的速度超出诸人的想像,而疲劳状态下,己方战舟的展开却慢于平常所费的时间。如果情况不能好转,两军交兵后全军确实可能陷入混乱。
“告之田朴,速攻荆人!”没有办法的杨端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田朴。鸿沟之战幸而未死的田朴此时必须马上率军前冲,以拖延敌人的前进。
田朴率领的刚刚编入舟师的战舟位于舟阵靠陆地的右侧,原本被堵在少海里的那些战舟居于舟阵的左侧。远远看到旗舰上传来的旗令,田朴这个待罪之将心中暗叹一声,脸上的肌肉隐隐发抖,可在护军的注视下,他不敢迟疑,连忙喝道:“传令,右军出战!”
海战时的传讯从来都是难题,从旗舰发出命令,到田朴接收命令后再下达命令,整个过程用了一刻钟不止,这一刻足以楚军炮舰前进一节到两节。卜梁居所在的去年下水的空桑号因为航速更快,此时距秦军战舟不过一节。正在等待右军战舟列阵的田朴见状知道等不及了,他大喊道:“击鼓!”
东南风正盛,海风将战舟上的鼓声往陆地方向吹拂。因为距离太近,卜梁居还是听到了鼓声,知道沈尹尚赌对了的他此时全身紧张。他曾无数次设想楚秦将进行一场什么样的海战,楚军会是什么阵列,秦军会是什么阵列,然而所有的设想都不如此刻真实,也不如此时混乱——秦军战舟处于展开但未完全展开的窘迫中,楚军炮舰因为航速不一不再是整齐的单纵队,而变成了一支破碎的箭镞。双方都是以混乱的阵型投入战斗。
在这个破碎的箭镞中,左翼新下水的空桑号、曹夕号、峄(yi)皋号、葛山号、余峨号、杜父号、耿山号、卢其号、姑射号、碧山号十艘炮舰组成了箭镞的左锋,以最靠近中间、最先接到全速进攻命令的空桑号为镞尖,其余炮舰以接到军令的次序依次落后,形成一条三公里长的斜线。
箭镞的左锋极为平整,右锋却惨不忍睹。沈尹尚所在的鹊山号是曾经跟随红牼前往红洋,落锚红海的炮舰。招摇号、堂庭号、猨翼号、杻阳号、柢山号、亶爰号,这六艘炮舰都与鹊山号一样前往过红海,因此它们的航速最慢,其中尤以第一批下水的鹊山、招摇两舰的航速最慢。
第三批前年下水的五艘炮舰:基山、青丘、箕尾、大壑、甘山没有前往红海,它们的航速仅仅比左翼空桑号十舰慢半节左右。
箭镞左锋完整,本该是镞尖的鹊山号、招摇号两舰落后左锋超过一节,相邻的第二批下水的堂庭号、猨翼号、杻阳号、柢山号、亶爰号五舰也落后左锋数链;第三批下水的基山、青丘等五舰勉强能跟上左锋的速度,落后只在一两链之内。
破碎的箭镞袭来,建鼓声中的田朴率舟迎向锋芒最盛的左锋。舰艏正对舰艏的冲锋不便撞击,但战舟甲板上装有强弩,进入四百米的射程后,舟上的弩卒开始放箭,桅盘上了望哨看到强弩射出箭矢就高声喊道:“敌舟射我、敌舟射我……”
对于单枪匹马冲来的楚军炮舰秦军采取围攻战术,十数艘、二十多艘战舟围攻一艘炮舰。撞击之前,战舟上进入射程的强弩依次射击。炮舰上也有肉搏甲士,这些甲士沿着舷墙站立高举着手上的盾牌。让秦军失算的是,再怎么风平浪静的东海也不是内陆湖泽可比,射向空桑号的二十多支弩箭几乎全部失的。只是三支射中目标,一支射在空桑号左舷舷墙,两支射穿了风帆,高高地穿过甲板落入海里。
箭矢不是一波而是两波,最后一波有一支弩箭射在艉楼,钉在髹漆的木板上。卜梁居毫不在意箭矢,看着越来越近的敌舟,他只是机械的按交战操典下令:“打开炮门!”
“打开炮门!”第四批下水的炮舰安装了铜管,命令清晰的传到火炮甲板。
从正侧方撞击的战舟看到空桑号打开炮门马上紧张,一声军命,本该进入五十步才发射的弹力投石机此时提前发射。距离越近,命中率越高。几发火油弹打在船舷上,一发击中主帆横桁后跌落在甲板上,‘呼’的一声,海风中,溅落在甲板上的火油迅速燃起,窜出一丛火焰。
“咚、咚……’甲板上的火焰尚未扑灭,两侧冲来的战舟又猛撞在空桑号左右两舷,排水六十多吨的战舟连续撞击并没有撞破侧舷的装甲,但空桑号被撞的猛烈摇晃。然而此时卜梁居这个舰长依旧没有下令开炮,只等二十多战舟全部驶过空桑号舰艏,他才断喝:“开炮!”
“开炮——!”甲板下的舟吏早已等待不及,闻命便张嘴大喊。没等他把开炮的命令喊完,‘轰、轰、轰……’火山突然喷发,被战舟团团包围的空桑号两舷喷出硝烟和烈焰,秦军战舟前方虽然加固了橹盾,可依旧没有挡住六十八斤炮近距离的怒射。橹盾破碎的瞬间,炮弹直接把战舟舷板打出建鼓般大小的窟窿,冰冷的海水转眼便淹没舟底,欋手一片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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