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当先的空桑号被秦军战舟围攻,左右两舷迸发出的烈焰横扫所有战舟。经过多次总结,在伤人与沉舟之间,舰队选择了沉舟。六十八斤短管炮发出的炮弹击碎战舟上的坚固橹盾,击破战舟单薄的舷板;终于在炮膛里塞入两颗乃至三颗炮弹的三十二斤炮舰炮射出的炮弹击破战舟舷板后余势未了,将整条线路上的战舟全部击穿。
被击中的战舟缓缓沉没,但战舟上的甲士趁着火炮装填的间隙忽然发出一声呐喊,战舟上隐藏着的长梯被甲士架起,他们攀着长梯打算在下一轮炮击前爬上炮舰的舷墙。而那些没有撞击的战舟则开始向炮舰上抛射火油弹,二、三十步的距离命中率高的吓人,十几发火弹落下后,甲板全被点燃。
“收帆!”卜梁居还不知道秦人针对炮舰制定了针对性的围攻战术,看到甲板、风帆上燃起火药的他下意识大喊收帆。可惜这道命令还是晚了,‘呼——!’一颗砸中主桅杆的火油弹瀑布式的倾泻下火油,将整个主帆点燃。
“放!”一分多钟的装填时间足以炮卒进行第二轮齐射,火炮甲板不知道上方的情况,舰艏火炮刚刚装好,炮长就大声呼喊开炮。
‘轰轰轰……’烈焰再度迸发,空桑号四周的战舟又被打得木屑飞溅。然而火油弹连三的落下,帆布在燃烧,桅杆在燃烧,甲板、艉楼也在燃烧……
远远落后空桑号一节的沈尹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些忧惧。秦人以前从未实行过这样的围攻战术,而这又是他要求舰队近战的原因。毕竟只有近战,才能拖住更多的战舟,可正是因为近战,空桑号燃起了这样的火焰。指挥作战的他对此张口无语,良久,他才说道:“传令全军士卒:母国在吾身后。”
“传令全军士卒:母国…”‘母国’二字让重复命令的部下语气颤抖,想到身后百里正在避迁的无数楚人,部下深吸口气,沉声道:“母国在吾身后!”
命令变成五颜六色的彩色旗帜,因为鹊山号落后整个舰队,所有炮舰都是艉楼上的了望卒看见旗语进行转译。已经是第四次齐射的空桑号风帆全被点燃,整艘炮舰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座火山。就在卜梁居等人焦头烂额时,舰艉的了望卒一看到彩旗便喊道:“旗舰有命……”
“何命?!”卜梁居下意识问。
“传令全军士卒:母国在吾身后!”了望卒译出了旗语,喊完整个人忍不住弓弦一样绷紧。
听闻命令,全身如同点燃的火药马上就要爆炸的卜梁居突然间变得柔和。“母国呀!”他道。
艉楼上卜梁居喃喃,艉楼下火炮甲板又一次对准围着自己的战舟用实心弹齐射。这时候左侧的曹夕号也已经接敌。看到空桑号上的烈焰,曹夕阳仍然未提前开炮,唯一不同的是曹夕号在接敌之前已经下令收起部分风帆。
“放!”舰长潘啬看着包围在曹夕号四周的战舟怒喊。‘轰轰轰轰……’,炮声再起,曹夕号两舷也喷发出耀目的火光。
仍在忧心己方阵列尚未展开的杨端和看到开炮的曹夕号眉头皱的更深,楚军二十多艘炮舰马上要全冲上来了。己方战舟虽然迎敌,但阵列因为迎敌变得更加混乱,右军因为是新入列的战舟,它们在田朴出击后竟然彼此磕碰在了一起,唯一的希望便是那艘已经着火的炮舰,如果楚军二十多艘炮舰全部着火,这场大泽之战后最大规模的海上会战必将是己方获得胜利。可如果……
东海之上,楚军破碎的箭镞射中了刚刚结束远海航行混沌错乱的秦军,然而最锋利的镞尖却因此燃起了熊熊大火。饶是如此,楚军炮舰依然毫无畏惧的冲向越来越混乱的秦军舟阵,发出阵阵怒吼。看到前方战事甚酣,友军炮舰一艘接着一艘接敌,本该在后方堵漏的越王越无诸再也忍不住了,他对着身后的舟吏又一次大吼:“击鼓,杀秦人!”
“大王、大王不可啊!”参加过军议知道己方任务的舟吏连忙阻止。‘嗤!’恼怒的越无诸一把便将舟吏推下了海。从舟艏奔到舟艉的他抢过鼓槌便击打起了建鼓。
‘咚咚咚咚……’王舟鼓声一响,两侧的越朱安、越夫善只能跟着击鼓,一百二十艘大翼战舟不再等待,而是一边击鼓一边冲向两军正在交战的混乱战线。
越师一有异动便有人向沈尹尚禀告,看着越人真违令冲了上来而没有堵在后面,沈尹尚一口气提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好。越王越无诸的王舟一马当先,已经冲上来了就不可能退回去。他只能希望秦军战舟不会冲出战阵冲向自己的后方,同时希望鸀鳿号已经向后方传递了警报,秦人全军南下,正在避迁的舟楫必须马上靠岸躲避,不然便有灭顶之灾。
越人的进攻沈尹尚无法阻止,他唯有如此希望。在他希望的时候,朱方港刚刚接到鸀鳿号传来的具体禀告,而在此之前,只有秦军南下的警讯。
“秦人越海而来,我当备之也。”朱方港内,已经撤到此处的郦且闻讯连忙道。按计划,收到秦军舟师南下的讯息后,应该马上命令正在避迁的舟楫靠岸躲避,他不知道鲁阳君在犹豫什么。
“然交战之地距我百余里……”鲁阳君似乎是抱着侥幸心理。他见郦且不解,只好说出其中的原委:“今年季风晚于去年。童子虽少,然避迁之百姓多矣,若不早徙,彼等滞留江东……,
再则,尚若、尚若……”
鲁阳君说道最后结舌不已,话根本没有说完整。他不说完整郦且也明白他的心思,他最担心的不是正在避迁的舟楫被秦军撞沉,他最担心的是楚军舰队战败。击沉只是少数人,战败之后秦军舟师封锁长江口,所有舟楫都被堵在长江、江东、越地这几处,这是比撞沉避迁舟楫严重百倍的事情,这不是全军皆墨,这是小半个楚国皆墨!
鲁阳君忧心忡忡,怀着冲出去一艘算一艘的心思,因此并没有下达舟楫躲避的命令,郦且只好看向可以阻止他这样做的淖狡。淖狡沉默,昨日淮阴城陷落,虽然除了陷落再也没有其他任何消息,但以秦军破城斩首赢论的传统,全城不会剩下任何一颗完好的头颅。
投降可以最快的结束战争,最大程度的保护庶民,可投降避迁将无法完成。而如果抵抗,那就是现在所见的这种情况,秦军一路烧杀而来,但凡抵抗皆屠城斩首。淖狡不知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同样,鲁阳君的决定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讯报上秦军战舟未言数量,但说了遮海。显然是秦军舟师全部南下,而己方只有二十二艘炮舰,一百二十六艘新式大翼。炮舰虽利,可兵力悬殊实在太大,万一败了怎么办。
淖狡永远忘不了沙海之战前期传来的讯报是那么的胜券在握,可决战的结果却让人心肝寸碎。海战可变的因素比陆战多的多,包括率军作战的沈尹尚都从未说过此战必胜。尚若真的败了,炮舰战舟皆沉,几十万楚人再也避迁不了了。
如东以北海域炮声隆隆,二十二艘楚军炮舰半数着火,秦军战舟将这些炮舰团团包围,虽然战舟不断被火炮击沉,但击沉一批又涌上一批,杀之不尽。朱方港内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警讯从港内发出,西斜的阳光下,无数楚人通过这道‘浮桥’航向新郢,根本不知道百里外正进行一场事关他们生死的海上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