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岫从没有吃夜宵的习惯, 但奇怪的是……他现在竟然还真的有点儿饿……
近墨者黑的缘故吗?青岫心想。
人在桌边站,锅从天上来, 卓越同志对此一无所觉地正撕着火腿肠的外皮,剥好一根,用方面便自带的小叉子切成小段儿,泡进面里去,再掰开一双筷子,照例先磨去毛边,然后抬手递给了青岫。
泡着切成段儿的火腿肠的这一桶面是青岫的, 大概是觉得他会不好意思攥着一根赤.裸.裸的肠身一口一口的啃。
——青岫当然不至于斯文到这个程度,但这个人心思的细腻却再一次地让他感到惊讶。
只是,联想到刚才卫生间里这人狠戾凶横的表现……脑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幅这人狠辣并细腻地揍着人的画面。
……可能被揍的那个人到最后全身的骨头都是断成火腿肠一样一段儿一段儿的了吧。
“方便面这种东西, 有饭吃的时候觉得它是垃圾, 可每到夜半饿了的时候, 这就是珍馐, 连冒出来的香气都比平时翻个番儿。”卓越说。
青岫微怔,因为相似的话,青峤也说过。
卓越说他是个机会主义者。同样的话, 青峤亦曾说过。
青岫抬眼, 隔着氤氲的热气望向卓越,刚要开口, 却听卓越说了一句:“怎么,原来你可以左右手开弓的么?”
青岫顺着他的视线, 落向了被自己摆放在右手边的鼠标上。
惯用手是哪一只,说来也不是什么必须要隐藏的特质,只不过青岫在第一次进入幻境世界时,出于谨慎起见, 有意识地使用左手为主动手,后来也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眼下被卓越看破,青岫觉得也没什么必要解释,因为显然卓越也没有打算再就此多说——尽管两人已经通过三个幻境世界的共同经历而建立起了一些信任,但对于真实身份这一敏感问题,两个人之间还是十分默契地保持着礼貌的回避。
意识到这一点,青岫刚才想问他的话便按了回去。
深夜又饿又困又疲劳的时候,吃一碗热气腾腾带汤水的方便面,的确是一种无尚的享受。卓越甚至不知从哪儿搜罗到了一包面巾纸,自己抽出一张,剩下的丢给青岫。
见他下意识的反应之下,还是用左手接住,卓越眼中闪过一抹浅思。
原本有些怀疑他和家里那位小少爷是同一个人——性子里某些东西实在太像了,可那一位的惯用手是右手,就算可以左右开弓,也没必要在他面前隐藏左手的灵活,可,的确从未见那一小位把左手当主动手过,哪怕他也曾用同样的方法“突袭”式地试探过。
只这一点,就足以推翻他的怀疑,因为通常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远比经思考或判断过后的反应快得多,极短暂的突发情况下,惯用手是很难隐瞒和改变的。
除非有人能时时刻刻在任何细节上,都始终保持着警惕和演戏的状态,那得有超出常态的集中力,反应力,和缜密的思维,以及精力和体力。
这种事,真的有人能做到么?
卓越没再细想,如非必要,他极少有去探究别人秘密的兴趣,只问了青岫一句:“还要继续查文件?”
“嗯。”
“行。早上七点碰头,我们吃完早饭就出发。”
说着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住脚步,转回身看向青岫,笑了笑:“刚才在厕所的事吓着你了吧?其实我这个人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只不过是从前遇的事有点儿多而已。
“一个人有过的刻骨铭心的经历,会成为他性格里的一部分,我只是不太幸运,刻骨铭心的次数有点儿多,人就更敏感一点。
“你大可不必多想,更不用害怕,无论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妨碍你我成为一对好搭档,你说是不是?”
直到卓越离开了好几分钟,青岫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这个人看穿了他的心思,甚至察觉到了他情绪上极微小的波动,真是敏锐得可怕。
自己当然不至于怕他什么,但的确,因为厕所里发生的事,对他下意识地产生了一些非敌对性的疏离感和陌生感,毕竟,这个人身上的不确定因子实在有些多,就好比……养了条狼当宠物,天晓得它会什么时候突然亮出一口森森的獠牙。
青岫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重新坐回座位。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天这一整天,的确想得有点多,静下心来一捋,每一次多想,竟然都与卓越有关。
这一发现让他不由愣住。
这个人……存在感和侵入性真是太强了。
微微摇了摇头,青岫摒除杂念,重新集中起所有的注意力,继续查阅剩下的上千份文档,似乎不知疲倦。
早上七点,青岫和卓越洗漱完毕,一同离了警局大楼,在路边的早点摊位上用过早饭。
前往安乐市的动车上午九点出发,两个半小时就能抵达。
趁着还有点时间,两人回了趟纺织厂的住处,因为不确定要在安乐市盘桓多久,青岫要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去。
——就算是在幻境世界,就算用的身体不是自己的,青岫也实在没办法忍受好几天不换洗。
一人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背包,至火车站的时候还有一些时间,卓越去了附近的超市——虽然不知道两个半小时的短车程有什么可买的,不过青岫也没去问。
然后就看见卓越拎着个塑料袋回来,从里面掏出两杯奶茶来……
青岫的座位挨着窗,然而窗外的风景他无意欣赏,虚幻的世界再美,也都是虚幻,他要做的是抓紧时间休息,尽早恢复精力和体力。
刚要合上眼睛小憩,手里就被卓越塞进个东西,垂眸看时,见是个新买的眼罩。
车窗外虚幻的风景,被向后飞驰的秋风涂抹成了梵高的星空,它们汹涌,躁动,卷裹着轰鸣。
并在奇幻盛大的漩涡里,迸出光亮温暖的色彩。
本想着只是小憩一会儿的青岫,一不小心却睡沉了,直到被卓越叫醒,揭开眼罩,人们已经在陆续下车。
两人都不急着起身,准备走在后面。青岫手里被卓越塞进来一片独立包装的湿巾。
青岫不知道他那个从超市拎出来的塑料袋子里还装了什么,也许还有竹蜻蜓,任意门,和时光机。
用湿巾擦过脸,塑料袋子里又变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块薄荷糖,润喉的,清口的,青岫心想自己是不抽烟,否则可能还能收获一支用来提神的好烟。
出站后打了个车直奔安乐市刑警支队,到了地方先没进门,差不多已是中午时候,两人就先找地方吃了午饭,沿着街步行了很长一段路,卓越的目光一直落在远处灰霾天空下的高大建筑上。
“也是现实世界中的建筑?”青岫有所察觉地问。
“是。”卓越的语气没有任何的不确定,“一个综合式的娱乐中心,影院,餐厅,游泳馆,儿童游乐区,动漫城,游戏厅,会所,一应俱全。”
“要过去看看么?”青岫问。
两人打了个车,到了地点进去转了一圈,卓越还去了趟三楼的卫生间,出来后和青岫道:“这里面的设施,和现实世界的那一座大概有80%的相似,我在厕所隔间里做了个记号,等回到现实世界后我去看看。”
见青岫点头,卓越忽然促狭地笑了一声:“这可是你窥破我真身的好机会——记号我做在从外往里数第三个隔间的门上了。”
……为了窥破你真身就要跑去这个楼的厕所里天天等着堵你么?
安乐市刑警支队负责花都杀人案的专案小组组长郑重,热情接待了青岫和卓越——见面握过手后就热情地领着两人直接去了解剖室。
进门前,郑重郑重地提醒卓越和青岫:“做好心理准备——死状奇惨,谁见谁吐。”
卓越道:“我们两个有一个进去就可以了,劳郑哥找个人先给小陆介绍一下案件始末?”
“行,”郑重招手叫来一位专案组的成员,“带这位小陆同志去研判室。”
青岫看了眼卓越,没有多说,跟着那人走了。
“死者刘威海,十七岁,在校高中生,学习成绩优秀,性格腼腆内向,无打架或与社会不良人员结交的记录,通过对其所在学校和班级师生的走访问询,刘威海的社会关系简单,并没有与人结仇的经历或传闻。
“刘威海的家庭健全,其父母皆为普通公司员工,收入中等,无不良记录。刘威海是独生子,其父母并未对其有过分溺爱的行为,反而因为刘威海学习成绩优秀,对其很是放心。
“事发时是昨天,也就是周日上午,刘威海父亲在外地出差,刘母在公司加班,刘威海独自在家学习。刘母中午回到家中,发现刘威海卧室门由内上锁,拍门无人应声,因担心孩子出事,叫来邻居帮忙将门撞开,见刘威海已惨死在床,尸体遭肢解后堆拼成型,刘母当场晕厥,邻居报的警。
“通过对现场的初步勘测,未发现有外人强行入室或撬门入室的痕迹,刘威海家住在六楼,所有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所有的防盗网都完好无损。
“经初步鉴定,刘威海的卧室即为第一现场,没有移尸痕迹,没有挣扎搏斗迹象,胃内容物无有毒物质,无药物反应;致命伤在颈部,为利器切断致颅部与躯干分离;其尸体被肢解后又拼合成二十七份,并在床上被堆拼成正方体……
“推测刘威海的死亡时间为昨天上午10时前后,进一步的尸检结果大概在明天上午出来。”
听过这份报告,青岫已经想象出了卓越在那间解剖室里将要看到的场面。
“请问,这附近,有没有超市?”青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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