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阵营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确切说是“黑色果实阵营”越撤越远,几乎挨到了紫色山峰尽头的布景一带。
鹅掌楸选择了留下, 或许在他的心里并没有一个明晰的答案,但有的人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会选择不作为——另一个选项离自己越来越远,那不如就被动接受眼前的选项吧。
其他人挪了挪,给鹅掌楸留下了位置。
面具下的表情,谁都看不到。
在这种时候,甚至连自己本该有的表情可能都猜不到。反正要说自信心, 谁也不敢说有百分百。
几人围拢着的那个八音盒,不知被谁给打开了盖子,大家都可以看到透明盒体底部的齿轮转动, 似乎无论周遭有多乱, 八音盒都会有条不紊地演奏属于它的音乐。
哪怕这音乐没人能听见。
歌声在紧张的气氛里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啊——献给世界大帝的贡品已经选定, 这是多么令人雀跃的事情啊——”歌声铿锵有力, 听久了甚至觉得演唱者们声嘶力竭,“世界大帝只要一件顺心的贡品,只要一件最出挑的宝物!错误的贡品将随它的主人们一起, 被拉入永恒黑暗!黑珍珠般的兔子将指引着他们, 踏入永恒黑暗!他们将被献祭给永恒黑暗!”
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就像贴着人的耳朵在唱一样。
虽然大家戴着面具,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但很多人的身体动作已经出卖了他们的精神状态——他们有的在瑟瑟发抖,有的瘫软如泥,有的开始拼命做出祈祷的动作,有的则紧紧靠着同伴, 希望能从那里获取一丝力量。
枫叶和桃叶甚至不由自主发出了低低哭声,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那个黑色的果实发出的光芒,那光芒十分耀眼,而自己面前的这个八音盒还是像之前一样粗劣无华。
可怕的是,这种选择容不得你再做出改变,答案一旦写上就无法擦去。枫叶浑身颤抖地很想跑到银杏他们那边去,但他发现自己的腿是软的,根本站不起来,他甚至想过要爬着过去,但还是不行。
最终,他惊恐地发现,这种无法动弹并不是因为自己过于紧张造成的,而是,自己已经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固定在了原位上,无法做出大的动作。
枫叶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发现声音完全被周围不断重复的歌声盖住。再说,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路是自己选的。
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下来,就像是舞台上的灯光被灭掉了一半,紧接着又继续暗下去,大概是想造成黑暗慢慢降临的效果。
最终眼前的光线一点点消失,唯有黑色果实的地方仍然有着亮光,这亮光就像是某种特有的舞台灯光,银杏和薄荷的面具在光的映照下仿佛两个悬浮在黑暗中的白面具,因为不动也没有表情,甚至令人错觉,这只是两个挂在墙上的面具。
歌声完全消失了,周围静得出奇,甚至连桃叶和枫叶的抽泣声也完全听不到了。
“真可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还在吗?”三叶草甚至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还有黑暗中挂在远处的两个白面具。
没有人回答三叶草的话,三叶草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声,就是那种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大喊而产生的回声。
三叶草在黑暗中伸出手来,试图摸到自己的同伴,但空旷阴冷的四周什么也摸不到,甚至连气流都感应不到。
三叶草冷汗直冒,想要站起来却无法完成,整个人就像被固定在了这个地方,甚至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撞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选错贡品的惩罚已经开始实施了?
眼下就是那些歌声中唱的永恒黑暗?
如果真的要永远定格在这样的环境里,那简直生不如死。
三叶草摸了摸自己的腰畔,自从来到这个舞台,随身携带的那些东西就全都不在身上了,但她现在急于摸到自己已经攒下的三枚珍贵筹币,总觉得事情结束之前应该回到原始状态才对。虽然筹币在死亡面前已经变得一文不值,但之前的三枚都是自己拼死换取的。
如果死前能紧紧攥着它们离开,好像一切就有了模糊的价值。
三叶草感觉自己的泪无声地流下来,泪光形成了一个个六角形的光斑。
一点一点微弱的光从四周亮起来,如同萤火虫的汇聚。三叶草在这些光里仍旧看不到同伴和熟悉的景物,便疑心这是死前的幻觉。
直至那黑色渐渐变少,光亮慢慢增多。
但这种变化不同于灯光,也不像任何自然光或人工照明所能产生的效果。
眼前黑暗和光明的变化越来越明显,黑暗越发浓重,光明越发清晰,影与光之间的边缘也发生了戏剧化的效果。
就像是,就像是正午的太阳地,照出了浓重的黑影子。
黑色真的变成了影子,这让三叶草想起了小时候在灯前墙边所做的手影游戏,用一双手变成鸽子,小狗,兔子……没错,就是兔子,眼前的黑影变成的就是兔子。
墨一样黑的兔子的影子,慢慢向前移动着,直立行走,似乎肩上扛着重物。
很快又出现了第二只黑色的兔影,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一共四只墨黑的兔子,看不到眼睛,看不出五官,像黑色的手影那样,只有一个清晰的轮廓,它们一同扛着一块巨大的长方形木板似的东西。
随着一声绝望的尖叫,整个世界就像声控灯一样被打开了。
周围响起了歌声,但三叶草一句都听不清楚。
三叶草的视力恢复了,她再次看到了熟悉的场景,原来自己竟还在紫色山峰上。同伴们也都还在,只是有几个人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唯一坐着的只有胡杨,睡莲,以及扶着石头摇摇欲坠的自己。
三叶草陡然发现,八音盒居然不见了。
她想要问问八音盒去哪里了,但却发现自己此时无法发出声音,同伴们应该也都是如此——枫叶瘫倒在地上,似乎已经昏过去了;桃叶则在颤抖着,脑袋低低地垂着,似乎不敢抬头;鹅掌楸用手捂住了整个脸,虽然那张脸还戴着面具,但他似乎觉得面具已经不够安全。
胡杨和睡莲则向着同一个方向看去,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三叶草顺着他们的方向也看过去,虽然大动作被局限住了,但幸好自己现在还能够转头。
这一看,三叶草也不觉腿软。
那四只墨黑的兔子居然是真的!不是影子,也不是幻觉,更不是什么象征意义的黑暗使者!它们如今就直立在布景那边,它们依然合力扛着肩膀上的东西,那是一口乌黑如墨的大棺材。
薄荷已经躺在了地上,不知是晕厥了还是已经死去了。银杏则将身体紧紧抵住了布景墙,他的手抓着布景墙上垂下来的假藤条,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他们两个之前簇拥着的那一枚黑色果实,此时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脚下那一片乌黑如墨看不出质感的地板。三叶草甚至觉得,那里已经没有地板,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渊。
那些墨黑的兔子就是从黑渊里爬出来的。
兔子已经不再是兔影,它们有了毛皮质感的实体,就像成年男子的身高,但完全是兔子的体型,而且依然看不到眼睛,就仿佛天生没有长眼睛。
棺材被它们放在了地上,沉重的盖子被打开,昏过去或已死亡的薄荷,就这样被墨黑的兔子拖进了黑棺。
棺材盖子并没有盖上,兔子们直立着向退缩到布景那里的银杏慢慢走去。
银杏将身子死死靠在布景上,手里紧紧抓着那些假的藤条,突然大声说:“朋友们,再见了……”
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三叶草已经听不清了。
眼前再次陷入了黑暗。
这一次是彻底的黑暗,甚至连周围和自身的状态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三叶草摸到了腰畔的筹袋,隔着麻布捏了捏,那三枚筹币还在。自己的姿态也由刚才的盘膝而坐变成了站立状态。
三叶草的腿不像刚才那么软了,因为这片黑暗是自己熟悉的黑暗,是稍微还有点把握的黑暗。
三叶草摸索着向前走出去几步,就看到了那面熟悉的黑墙,上面有发亮的钉子。
第二排的后两个钉子上已经挂了铜叶子,正是睡莲叶子和胡杨叶子。
这些钉子像萤火虫一样发着亮光,十分醒目。之前一共是八只,两排整齐排列,每排四只。
但现在很明显,第一排的第三只钉子消失了。
三叶草记得很清楚,这只钉子上原本挂的是一片银杏叶。因为自己的叶子就挂在第四只钉子上,挨着银杏叶,所以不可能记错。
为什么单单银杏的钉子消失了?
难道只有银杏死了?
那薄荷呢,自己明明亲眼看到黑色的兔子将薄荷拖进了棺材。
就在三叶草出神的当口,第一排第一只钉子的位置出现了一枚铜桃叶,第二排第一只钉子的位置出现了一枚铜鹅掌楸叶,在它的旁边很快又出现了一枚铜枫叶。
大家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三叶草取下自己腰畔的桐叶子串,还剩下两枚三叶草铜牌。
三叶草将其中一枚摘下来,挂在了自己之前曾经挂叶子的位置——第一排的最后一只钉子上。
现在的这面黑墙上,铜叶子的分布类似“凹”形,确切说更像个空格键的标志:第一排两端挂着叶子,第二排全部挂着叶子,空出来的是第一排中间的两个,而且说不清为什么,第三个位置的钉子也消失不见了。
“人齐了吗?”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把三叶草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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