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丰年看到张玉娘大步走进灵堂, 本想上前拦住，但对上后者的眼神，莫名生出几分怯意心虚。

　　张玉娘的容貌也给他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你是……”

　　蒋丰年张口想询问来者的身份，还没问出口, 就被张玉娘一巴掌打地趔趄跌倒在地！

　　张玉娘年轻时候还能说一句外刚内柔, 后来守了寡, 内外艰难，不得不抛却柔性，彻底硬起性子, 拉扯大几个孩子。

　　自入横天宗修炼以来，她不仅是外貌气质变了, 脾性也因周围环境变得柔软温和许多, 她手底下带了许多年幼的师弟师妹，不懂事顽劣的也有, 但从没动手打过他们一次。

　　蔡瑶也是头一次见到张玉娘如此盛怒的模样, 别说蒋丰年，若是外门那些师弟师妹们在这, 怕也得吓个够呛。

　　“你是什么人, 凭什么打我夫君！”那年轻美妇人忙扑过去挡在蒋丰年身前, 哭喊道：“快来人啊，这里有个疯婆娘打人了！”

　　两个俏丫鬟竟也忠心地挡在主子身前, 一副护主的架势。

　　张玉娘挥袖震飞两人，踱步到蒋丰年身前，盯着他的双眼, 一字一句道：“老四，你打小性子软，身骨也不好, 所以比起你其余几个兄姐，我对你多有偏爱纵容，但该教你的礼义人伦，娘一点儿没少教你。”

　　“如今，娘看在骨肉血亲的份上，给你自辩的机会。”

　　“蒋丰年，我要你亲口告诉我，筎姐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蒋丰年宛如见鬼一般望着张玉娘，呆愣了半晌，听到身边其余兄兄姐长辈喊出声，这才回过神。

　　“娘、娘？你不是……”蒋丰年突然想到，当初他母亲是自己离家的，只是后来张玉娘断了书信来往，家人又遍寻不得，便默认张玉娘已经意外死在了外面。

　　蒋丰年的大哥蒋盛年，此时也认出张玉娘，亲生母子之间本就不可能毫无感觉，一开始没认出来，也是因为张玉娘变化太大，他们没往亲娘身上想。

　　这会儿张玉娘表露身份，蒋盛年和底下几个弟妹，以及在场的子孙后辈，当即就朝她跪了下来。

　　蒋盛年膝行几步，抓住张玉娘的衣摆，泪流满面哭道：“娘，儿子可算等到您回来了……”

　　张玉娘共生育了三儿两女，两个女儿远嫁外地没回来，剩下三个儿子蒋丰年，蒋盛年，还有一个蒋余年。

　　三个儿子皆是痛哭失声，尤其是蒋丰年认出母亲后，连连告罪求饶，然而张玉娘压根没有理会，只再次逼问道：“筎姐儿怎么死的，告诉我！还有我其他几个孙子孙女，他们都是怎么没的？”

　　“当初家里日子那般艰难，娘一个人都把你们兄妹几人拉扯大，如今你们日子好过了，一大家子人反倒连几个孩子看顾养活不了？”

　　蒋盛年、蒋余年兄弟二人闻言羞愧难当，唯有蒋丰年苦笑道：“娘，您有所不知，不是我们看顾不好筎姐儿他们，实在是没办法啊！”

　　“他们几个都是染了恶疾去的，全城的大夫都找遍了，也没能把几个孩子救回来，那都是我们的骨肉，我们哪儿能不心疼，可是……哎！”

　　张玉娘冷笑一声，抬手把想趁乱逃走的美妇人以法力抓了过来，“病死的？”

　　“那你告诉我，她又是谁？”

　　蒋丰年面露尴尬，“她……她是儿子去年纳的妾室胡蔓。”

　　“蔓儿生性柔弱良善，我跟您发誓，筎姐儿他们的死绝对跟蔓儿没关系！”

　　说罢，他又去推一旁的发妻李氏，用眼神示意李氏为胡蔓说些好话，免得他娘误会了胡蔓。

　　张玉娘见他如此，最后一丝耐心告罄，她将李氏扶起拉到自己身后，召出长剑抵在自己亲生儿子的喉间——

　　“你好色贪享，宠妾灭妻，为父不慈，为夫不义，偏又善恶不分，蠢笨愚钝，引狼入室不自知，以致为家族招来大祸害死血亲却还被蒙在鼓里！”

　　“现今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

　　张玉娘言罢一剑刺入蒋丰年的心肺。

　　鲜血溅在灵堂之上，有几滴甚至落在了一旁蒋盛年兄弟二人的脸上。

　　“娘没有原谅你的资格，你到地下去求夭亡的筎姐儿他们原谅罢。”

　　蒋丰年没来得及求饶，他死前眼里满是震惊，仿佛难以置信曾经生他养他二十多年的母亲，竟然真的会动手杀了他。

　　张玉娘连儿子都亲手杀了，作为罪魁祸首的胡蔓以及她的两个婢女，自然也不会放过。

　　胡蔓早就察觉危险，只是心中仍保有一丝希望，希冀蒋丰年能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为她求情保住她性命，然而她没想到这个“婆母”如此狠心，连亲生儿子都杀！

　　胡蔓见势不妙忙化出真身，想要遁逃，然而不等她逃离，蔡瑶便并二指为剑，随手一指，一道骇人剑气喷薄而出将胡蔓震得倒飞出去，大吐一口鲜血。

　　张玉娘冷笑：“怪不得区区炼气二层的修为便能化形，原来是一只山魅成精。”

　　普通妖族至少也要到了元婴才能化形，但魑魅魍魉精怪不同，它们只要得了机缘，可以极早化出人形。

　　不过它们化形后，若是法力不济，往往需要其它方法维持人形。

　　这个胡蔓是山魅成精，修为低微，本就难以维持人形，加上又怀了子嗣，便更加虚弱。

　　胡蔓自有孕以来，不断靠吸食人精气血气维持人形，并且她腹中胎儿因为从母体得不到足够的供养，便需要大量跟它有血脉关系的精血才能安抚，免得“饿”到极处反噬母体。

　　胡蔓能不知道对蒋家子嗣下手容易引起怀疑吗？可她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孩子跟她自己，只能牺牲几个蒋家人。

　　若张玉娘没回来，这一切都会很顺利，胡蔓不会死，她的胎儿也会顺利诞下，顶多是蒋家多死一些老人孩子。

　　可她没想到，她的计划才刚实行不久，从未谋面的婆母便突然出现……

　　胡蔓被蔡瑶一指剑气重伤，形体不稳，她腹中胎儿本就贪婪，见母体受伤压制不住它，当即便如饿鬼投胎一般大肆吞噬起母体残余能量。

　　没多久，胡蔓便现出山魅原形，那狰狞可怖的怪物模样，吓得灵堂上所有人面色煞白、满头冷汗。

　　谁能想到跟他们朝夕相处的美妇人，竟是这般凶恶丑陋的精怪？

　　不用张玉娘亲手斩杀这只山魅，它便被胎儿彻底吞噬，而那噬母而生的恶胎，张玉娘也没留下，它的成形本就是吸收了蒋家子嗣的精血，还未出生便带了罪孽，天地不容。

　　即便张玉娘不杀它，它出生后过不了多久也会遭天谴灭杀，或被他人斩杀。

　　张玉娘将蒋家上下肃清一番，她这一脉原本子孙不少，如今却只剩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孙子孙女没有灵根，让人意外的是，儿媳李氏却有极其微弱的五灵根。

　　若换作以前，李氏未必会抛夫弃子跟张玉娘回横天宗求仙问道，而如今……

　　李氏遭丈夫背叛，又被丈夫妾室害死了亲生女儿，如果不是张玉娘归来，她恐怕早已有自绝之意。

　　她于尘世已无眷恋，跟张玉娘回宗入门修炼反倒是一条生路。

　　张玉娘没在蒋家多留，儿女都已经为人父母甚至祖父母，早已不是当初承欢膝下的稚童。

　　有些心思，他们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生养他们一场的亲娘。

　　任几个儿女如何下跪恳求，张玉娘都没应。就只带了仅剩下的一双年幼孙子孙女，以及有灵根的儿媳李氏回宗门。

　　张玉娘和蔡瑶返回宗门后，才得知，跟他们同一时间回乡省亲的秋澜和谢芳行同样遇到了一些事，至今还没回来。

　　甚至她们二人现今都已经不在洛河府国之内。

　　·

　　丹圣府国。

　　大宁朝，平西侯府。

　　平西侯夫人一早醒来时，便瞧见窗外有只喜鹊在枝头跳来跳去，叫地欢畅。

　　侍候她起身洗漱的大丫鬟锦珠笑说：“夫人，都说喜鹊枝头叫，是好兆头，奴婢瞧，今日定有喜事上门！”

　　平西侯夫人乔氏闻言笑了笑，却没有回应，只望着窗外的几只喜鹊出神。

　　她女儿出生那日，也是这般喜鹊登枝叫，所以她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叫鹊儿。

　　后来……

　　她产后失血过多，昏沉了数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再见襁褓中的孩儿时，她发现，她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婴。

　　刚出生的孩子，五官还未长开，其实很难分辨，再加上两个孩子确实有些相像，周围所有人都认为那就是她的孩子，平西侯府的嫡出大小姐。

　　乔氏当时哭过闹过，跟丈夫说那不是他们的孩子，可没有人相信她，只以为她是生产后性情大变，得了失心疯，就连乔氏自己的亲娘也如此怀疑。

　　这些年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就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会恍惚，难道当真是她多疑了？可乔氏每每看到自己名义上的女儿周琳兰，就潜意识觉得不舒服，对其生不出半点慈母之心。

　　乔氏知道自己这样下去不行，所以这些年来以养病为由，不再管事，也不肯多见周琳兰。

　　乔氏怕自己忍不住在周琳兰面前失控，也怕自己跟周琳兰相处久了，当真忘了她的“鹊儿”。

　　锦珠侍候乔氏梳洗完毕，正要端了饭食来，还未走出房门，便见一小婢慌慌张张，连规矩都不顾了，直闯内室，跪下喊道：“夫人！不好了，外面出事了！”

　　“侯爷和太夫人请您尽快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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