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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我在等你说

  第十三章

  伊集院垂眸看着写满一半的页面。

  一开始应该是心急快笔的状态,字迹有些潦草,然后逐渐冷静下来,写着写着就恢复了平时的字迹。

  望月慈郎的字,和初中时没太大改变,笔划工整,分开看是漂亮的字,但连在一起,尤其是现在这样写满一小篇的状况,不知为何看上去每个字都略微有一点圆。

  这半页字,大部分内容是对给伊集院添麻烦真诚道歉,然后是对伊集院的帮助各种道谢,很望月慈郎的风格。

  最末尾是一句问话,笔划很重,似乎是鼓起勇气才端正写出来的:【伊集院君,请教我,怎样才能像你一样融入社会。】

  融入社会?

  伊集院眉头微挑,把手帐本阖上,拎在手里,忽然问:“冷吗?”

  紧张等待答复的慈郎,没想到伊集院会问一个无关的问题。

  冷吗?听到伊集院的问话,慈郎才察觉到,因为出门时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结果和来到这栋别墅的第一天一样,回来就脱了外套的他,不知不觉已被凉意入侵。

  注意到这点,慈郎才惊觉,敞开的浴室门还在往外散发温暖的水汽,自己竟然心急到了把刚洗完澡的伊集院堵在浴室门口的地步。

  慈郎想道歉,张开口,想起自己不能说话,又看向伊集院,两人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他闻到伊集院身上残留的沐浴乳味道,那香气极为轻浅,混合了体温,让他在失措中都感到一瞬安宁。

  “去洗澡,”不等慈郎回应,伊集院拎着手帐本转身下楼,“我在起居室。”

  望着伊集院的身影转过楼梯角,慈郎在原地愣了片刻,才走进浴室门。

  热水冲暖了身体,慈郎在蒸腾的水汽中反省起来。

  自己很信任伊集院。

  这是慈郎越发确定的事实。

  他应该早些发现,不论被救时看清伊集院的脸就安心昏迷过去,还是轻易在伊集院面前醉到毫无记忆,都证明了这一点。

  慈郎想起过去的事。

  其实决裂之后,那时的他,还是常在午休时,偷偷跑去天台。

  他对自己说只是习惯而已,只是不愿把天台风景拱手让给可恶的少爷而已。

  但事实上,心底并没有那么强硬,并不是毫不留恋,还潜藏着不肯承认的期待,期待那个想成为朋友的孤高少年会再次出现,期待着应有的道歉与顺理成章的和好。

  这种期待一次次落空,才让他下定决心,要把伊集院这个耍人的财团少爷忘到九霄云外。

  或许即使是在那个“下定决心”的时刻,他也还是没能怨恨伊集院,只是不想再伤心了。

  沐浴乳摩擦出泡沫,淡香被热汽蒸开,沁入呼吸,和刚才从伊集院身上闻到的是一样的味道,慈郎不禁走神想起,风早婆婆提到说和臣少爷不喜欢浓重香气,所以洗浴用品都是绝不会留香到第二天的淡香型。

  ……怎么想到了这种杂事去。

  又回过神来的慈郎继续反省。

  或许正是因为刚才意识到的原因,现在被伊集院所救、又得知决裂真相的自己,才会这么过分依赖伊集院吧。

  是的,过分依赖。

  尤其是刚才那种把别墅主人堵在浴室门口的举动,根本是得意忘形。

  伊集院一次次将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他竟然还得寸进尺,想让事业忙碌又常年失眠的伊集院耗费时间教自己怎么融入社会?

  反省到这里,慈郎已是愧疚难当。

  若不是还能提供作为抱枕的价值,他真想立刻离开这里,努力找工作赚钱,把工资全都交给伊集院,余生都为伊集院的损失做力所能及的弥补。

  价值。

  用干毛巾擦拭头发的慈郎,看向镜子里的男人。

  他还有其他价值吗?他还能提供更多价值吗?……别说现在,甚至不敢奢想未来能给出肯定答案。

  镜中人如此自哀自怜,一个成年男人露出这副忧伤烦恼的模样,真是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慈郎换好衣服,在尽量不弄出脚步声的前提下快速下楼,想赶紧找到伊集院,撤销自己的无理要求。

  伊集院在他个人惯用的起居室。

  也就是昨晚他们喝酒的地方,因为伊集院也不怎么喜欢花香,这里装饰的是绿植,搭配每天换新的一篮新鲜水果,用果香去弥补绿植的无味。

  今晚伊集院没有小酌,而是在看文件。

  这让慈郎更想立刻撤回请求。

  注意到慈郎走近,伊集院抬头看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坐到身边。

  这是张三人沙发,就算他们两个都身材高挑、手长腿长,坐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慈郎怕自己打扰到正在的伊集院,挺直了腰背,无声地坐在沙发左侧边沿。

  伊集院继续看完那页内容,把文件放到一边,才把搁在扶手上的手帐本拿起来,打开到慈郎写的那一页,递回给他,问:“你想让我教你融入社会?”

  慈郎低头用最快速度书写起来,但道歉还没写完,手帐本就被倾身过来的伊集院抽走。

  难道伊集院生气了?

  他僵硬地看向伊集院。

  伊集院状似极不耐烦地问:“为什么想让我教你?”

  想道歉,想解释,可是手帐本被拿走了,他要怎么回答?伊集院明明知道他现在不能说话,为什么?

  慈郎努力去想解决的办法,然后他想到掌心是可以写字的,迅即近乎神经质地摊平自己的左手手掌。

  可笔尖还没落到掌心,右手中的笔就被伊集院拍落在地。

  愣愣看着笔在地毯上滚远,慈郎整个人僵得就像是夜间穿行公路被车灯照傻的林鹿。

  不等他恢复知觉,伊集院像是捕食的黑豹一般,猛地将他按倒在沙发上,慈郎的头下落时撞到了扶手侧边的紫檀木。

  伊集院居高临下地问:“为什么不说话?”

  慈郎愣神地看着上方的伊集院,伊集院脸上,那与便利店老板极为神似的,隐藏着得意的神情,给了慈郎当头一棒。

  是故意的,伊集院是故意的。

  慈郎终于想生气了,伊集院明明知道他说不出话!这里没有其他人,为什么伊集院要突然这么针对他?

  他想还击,可伊集院的体魄,并不是坐牢四年、出狱后又过得艰难的慈郎能对抗的,伊集院单手就压制住了他,牢牢按在胸腔上的手掌足够让呼吸不畅。

  难受的不止是呼吸。

  委屈、愤怒、不解……种种今夜无法爆发、宣泄出的情绪,或许还包罗了四年来累积的压抑,所有这些都在慈郎胸中激荡,让他难受到无以复加。

  他像是回到了刚离开不久的便利店中,被老板抹黑,被顾客嫌恶,他却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连捍卫自己都做不到!

  为什么他说不出话!

  “嗬……嗬……”

  又是这种破风箱般的声音,慈郎两眼通红,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伊集院冷漠的声音就像火上浇油:“说话!”

  如果能说话当然会说啊!

  忍无可忍的慈郎攥紧拳头,向伊集院重重挥去,电光石火间,还来不及后悔,就被伊集院轻松化解,一只手就握牢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腕牢牢压回沙发上。

  慈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可是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出来,简直是便利店中经历的再体验,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自己怎么会这么无能,怎么会什么都做不好。

  或许他就是这么无能的人……

  是啊,他可是前科犯啊。

  能说话又有什么用?他难道没有说过吗?

  “找我泄愤是没用的!如果你们也提供证据,我们可以一起告真正拿到钱的……唔!”

  结果是像野狗一样被痛打。

  “合同上是我的签名和印章没错,但借款根本没有经过我的账户,很显然不是我所使用。法律规定这种情况是需要再调查的,应该由实际借贷人负责。”

  “可是确实有这项规定,也有很多类似案件,为什么不做调查?”

  “我是被设计的。真正的借贷人不是我。”

  “我不认罪。”

  结果是像罪犯一样被判刑。

  没有用。

  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根本没有人听他说话。

  正被伊集院针对这个事实,竟让慈郎陷入彻底的绝望。

  他想他或许就该落入黑暗里,干脆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听。

  于是真的就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

  惶然中,一个冷静的声音,像是哄孩子一般,慢慢地说:“想说什么?我在等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在听。”

  “骗人!根本没有人听!”

  听到这声怒吼,慈郎猛地瞪大眼睛。

  刚才怒吼的,是……自己?

  他能说话了?

  此时,伊集院放开他,像平时夸奖俊太郎那样,在他头顶拍一下,奖励道:“很好。”

  慈郎愣愣地看着伊集院,伸手摸向脖子。

  片刻后,慈郎坐起来,看着地毯,低声说:“我不是俊太郎。”

  他好像听到伊集院轻笑,又似乎只是错觉。

  等他终于看向伊集院,伊集院才淡然地开口,这次是回答:“我没什么可教你的。入狱前,你是一流公司的优秀职员。你以为你需要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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