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热闹的婚礼结束后,宾客们陆续离开,夏渔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让她再开去小叔家里,把她奶奶接回来。
小婶婶和奶奶一直婆媳不和,奶奶一直等不到在外应酬的小叔叔回家,就电话吵着要回来。
夏渔早就被家里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折腾得没脾气了,接了任务,谢绝了老同学们再去唱k的邀请,去停车场取车。
她心里其实窝着一肚子火。
晚上跟老同学们交流,她才知道自己又**枫这个王八蛋骗了,其实她那晚的糗事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是其中一个女同学先看到朋友圈的视频,传播开,江枫才知晓找过来的。
同学们也都很清楚他去找她了。
他们之间其实什么事都没有,但是拜他所赐,现在全班上下都觉得他们有什么,有个爱碎嘴的女同学甚至说:“天啊,你跟江枫生的孩子该有多漂亮啊。”
夏渔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大家真是想多了,她和江枫的孩子是永远不会出生的。
因此跟他保持距离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她踩着高跟鞋越走越快,身后长手长脚的男人于是也加快步伐。
“鱼丸你等我!等等我啊!”
身后魔音穿脑,夏渔走得急一时步子失控,高跟鞋一歪,眼看整个人就要失去平衡栽倒,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所幸没让她出洋相。
两人面对面站在五星级酒店的室外花园里。
头顶悬着一弦月牙,四周的环境静谧又雅致,风景区的空气也是沁人心脾。
可惜夏渔的心情却不美。
“你跟着**嘛?”她甩开他的手,语气十分不善,“我赶时间没空跟你叙旧。”
江枫当没看见月光下她那张寒霜逼人的脸,用正儿八经的语气说:“叙旧有什么意思,我是有正经事要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夏渔狐疑。
他现在可是风光无限的“江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有什么可以帮上他的?
“是,这忙只有你能帮我。”江枫极其恳切的语气,那郑重的表情,甚至让人没法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什么忙?”
“说来话长。”江枫又不想说下去了,还推了她一把,“忙你的吧,我明天要出差一星期,等我回来约你再跟你详说。”
夏渔真是想翻白眼了。
追了她一路就为了讲话讲半截?
拖泥带水的,是不是神经病?
她压根不想跟他约见面,冷淡地别开眼:“我还有点时间,你现在一口气说完吧。”
说完她可以马上拒绝他。
江枫盯着她白玉一般无瑕细腻的脸庞,止住心里的痒,好言好语道:“一口气说不完,你不是还欠我顿沙县?刚好下星期还了。”
一提起“沙县”夏渔就窜起一股无名火,花了钱还要被诬赖欠他顿饭,这种缺德事也就这个男人干得出。
“算了吧,你这样气质的不适合吃沙县,容易噎着。”打死她都不信他会去那种地方吃饭。
“我这么亲民的气质怎么可能噎着。”
被损了江枫也不生气,为了吃上一顿沙县简直是低三下四,“鱼丸,高中咱们吃过一回沙县的,我想那个味道了。”
“想吃随时去,谁拦着你了。”
“不一样的。只有跟你一块吃,才是原来的味道。”
自从被渣男骗了以后,夏渔有了严重的失恋后遗症:那就是很难轻易相信男人的话。现在但凡听到一两句肉麻的,也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总之戒备心理很严重。
她好不容易才从一个漩涡里挣脱出来,为什么要掉进一个更深更危险的漩涡里?
她无视男人殷切的眼神,还有他那张能让女人挤破头跟他吃饭的俊脸,态度很敷衍:“再说吧,我最近都很忙。”
“再忙人总是要吃饭的,就下星期吧。”江枫不给她无限期拖延的机会,好好一个185的大帅哥,自动矮她一头,哀求她赏脸赐他这顿饭:“那个忙只有你能帮我,我真的很急,这个忙要是帮成了,我一辈子感激你。”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似乎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夏渔的防线终于出现松动,囫囵点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
江枫格外激动,看着她的目光直勾勾的,带着几分热切,让她再次怀疑自己是根狗骨头。
再待下去鸡皮疙瘩又要起来了,她抬脚想走,刚迈出一步,突然想起一件事。
于是回头伸出手:“手机给我。”
“是要加微信吗?”江枫掩不住的狂喜,正准备爽快地掏出手机,一看她神情不对劲,突然警觉,“你要我手机干嘛?”
夏渔也不瞒他:“就想知道你拍照技术有没有长进。”
江枫本来已经把裤兜里的手机掏出来一半,犹豫了一秒过后,又塞了回去,笑道:“有长进,前几年在国外拍了不少,以后有机会再给你看。”
夏渔执拗到底:“我就想看你今晚拍的。”
江枫意识到事情棘手。
好不容易才靠低三下四死缠烂打撕开一道口子,今晚这罪恶的手机要是拿出来,那机会的大门这辈子就对他关上了。
他软着语气:“晚上没拍什么,舞台效果也就那样,就随便拍了几张而已。”
雷可佳明明告诉她,这男人趁着她在台上表演之际,举着手机一顿猛拍,跟他当面对峙,他却怂了,有胆子拍却没有胆子承认,她只觉得可笑,很想当面怼他。
“――你。”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
――你是不是拍我了?
如果这个傻缺问题问出口,他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呢?
――没有,你想多了。
“我喜欢你?呵,你是不是想得有点多?”
耳边突然回响起四年前他那漫不经心的问话,语气那么轻飘,却含着一丝清晰的嘲讽,犹如一个响亮沉重的耳光,打在她年轻的脸上,自尊心连带着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火辣辣的疼。
夏渔你自作多情的毛病又犯了?脸都那么肿了,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天真?
她脸色微变,情绪看上去更坏了。
太蠢了,时间过去了四年,她竟然还在重复过去的错误,一点都没有吸取教训。
“没什么,我走了。”踩着银白的月色,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步伐如此决绝,以致令人怀疑,她只会一路向前,绝不会重新踏入往昔的河流里。
江枫蹙眉看着她大步流星远去的背影,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她突然脸色大变的原因。
那也是他不敢触碰的过去,每每回想起来,就悔得想扇死那个混账的自己。
没有立场再追上去。
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
这场婚礼过去,夏渔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上班生活。杨巍越来越过分,在中层会议上,将暑期招生不理想的责任归咎到销售主管袁琛身上,在会上将他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中层内部都知道,袁琛是夏渔一手提拔上来的骨干,这是在打谁的脸,大家心知肚明。
会后袁琛就递了辞职报告,而杨巍没有挽留,批了。
夏渔也是收到人力主管的消息,才知道袁琛要走。
这天下班后,袁琛跟她约在了咖啡馆。
袁琛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家境贫寒,学历只有中专,当时杨巍不想要他,夏渔觉得这小伙子面试时给人的感觉非常踏实,顶着压力录用了他,后来证明,她的眼光没错,小伙子既能干又能吃苦,天生吃销售这碗饭的。
安阳路校区招生如日中天,有这小伙子很大的功劳。
即便失业,袁琛的心情也没受影响,经过几年历练,这个农村小伙子已经有了在这城市活下来的底气。
不仅要活下来,他还要深深扎根在这里。
“夏姐,不用为我担心,现在的我最不愁的就是工作。”他肤色黝黑,却有一口白牙,正对夏渔自信的笑,“至上内部有同行的眼线,我下午递了辞职信,晚上就收到了好几个同行的电话,都是老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夏渔开玩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想自己当老板。”
“做老板应该是打工人的终极梦想了,不过不是现在。”袁琛不否认自己的野心,“我想等到30岁再出去自己干,我现在25岁,还想存点钱,再沉下心学习几年,我在至上已经学不到东西了。”
夏渔发现越来越欣赏这个比她小一岁的小伙子了,做人的优点之一莫过于清醒,这一点她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到,难能可贵的是,袁琛这小伙子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有着很清晰的职业规划。
“夏姐,其实我早就想走了,准确地说,一年前我就有辞职的念头了。”袁琛犹豫片刻后道出心里话,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有点舍不得同事,还有你。”
这下轮到夏渔不好意思,她也不舍得这个小伙子,同事也有感情亲疏的差别,在至上只有40个学生时袁琛加入团队,如今至上的学员上千,是他们共同打拼的结果。
夏渔怅然:“不做同事了还是朋友,以后有机会再聚。”
这是客套话,大家都懂,以后碰面的机会也许要用年计。
袁琛开始吞吞吐吐:“夏姐,一直想亲口感谢你的,要离职了,我……我怕有些话以后没机会说。”
“被你录用之前,其实我兜里只剩不到三百块,连晚上住哪都没着落,我刚入职,你顶着杨总的压力给我预支两个月工资,让我有钱交了租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夏渔没想到小袁还记着这些小事。
发现他的困境也是出于偶然。
那时大家工作很拼,经常到晚上九点、十点才下班,她留意到他总是最后一个走,早上又是最早来的,有女同事抱怨这个新来的销售不爱洗澡,身上总有股怪味,她观察了几天,才知道他根本没地方可去,晚上就睡在校区,那时已经是秋天,他连棉被都没有,盖上外套随便睡上几小时,冻醒了就起来,就这样凭着年轻身体底子好,硬是扛了好几星期。
直到被她发现。
“这些年我在A市打拼,感受到了很多温暖,但最大的温暖,是夏姐给我的。”袁琛说下去,“我不知道夏姐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但如果夏姐需要我,只要一个电话,我就会过来帮你。”
夏渔沉默地喝着咖啡,在这个朴素却赤诚的小伙子面前,她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
能打动人的只有真心,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感动了。
这一年无论工作生活,体会到太多人性的恶意,袁琛感恩她给的温暖,她何尝不感恩他给的赤诚,让她内心永远不会泯灭对人性的希望。
生活本身还是有人情味的。
她突然问他:“你觉得呢?我应该怎么做?”
“我没法替夏姐做决定,因为你是个比我更有主意的人。”袁琛咧嘴一笑,他们都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只是给对方打气。
“总之,我等着夏姐的好消息。”
***
离下月发工资的日子越来越近,不管吃了什么闷亏,夏渔都不接招,这一天,终于等到了杨巍主动找她。
两人在至上附近的星巴克见面。
正是中午时间,星巴克人还不多,杨巍坐下来就大倒苦水,他是干销售出身,讲究话术策略,所以坐下来之后,不提工作,倒是洋洋洒洒讲自己私人生活上的难处。
杨巍的现女友是个富二代,女友家里看不上杨巍的出身,杨巍承受着女友和她家人共同的压力,女友希望他做大做强,最好能做个上市公司的老板,这也是这一年他力排众议拼命推动至上扩张的原因,他太渴望成功了。
“师兄现在真的很难,夏渔你是城市长大的姑娘,不理解我们农村到城市打拼的男人,我不能失败的,我全家老小都得靠我,你不像我,你有退路,但我没有。”
说着说着,杨巍眼圈红了。
他一个大男人,当着夏渔的面,竟然哭了。
“师妹,至上快不行了,咱们奋斗了三年的至上啊,说不行就不行了。”
虽然知道这是杨巍说服她退出的策略,是做戏,但真的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不顾脸面的湿了眼睛,夏渔愿意相信,这眼泪六分真四分假,多少有些真情在其中。
创业初期,杨巍和她以校区为家,他们玩命工作玩命招生,杨巍挨过极品家长的巴掌,她因为工作压力一个月总要躲在厕所里哭上一两次,就是这样每天高强度的工作,整整坚持了三年,至上才走到今天。
夏渔同样不好受,时间走得太快,即便她保有初心,可是身边的人都在变,这是她无论如何控制不了的。
既然控制不了,那就放过自己,不要再执着。
她知道杨巍最想听什么,暗暗叹了口气,问:“不是说有投资人愿意帮我们渡过难关吗?”
“如果你是顾虑我反对签对赌,那师兄你放心,我已经想通了,这份协议必须签,几百号的员工需要这份收入,上千个家长信任我们,再难,我们也必须让至上撑下去。”
她斩钉截铁:“至上凝聚了我们多年心血,无论做什么努力,我们都不能眼睁睁看它垮了。”
她一番话用了半分真心半分假意,大家心里各自有一把算盘,博弈的核心,就是考验演技。
火候到了,杨巍擦了擦眼泪,面色痛苦,像是在犹豫什么,为难说不出口。
“除了要签对赌,投资人还有一个条件。”
夏渔装作不知情,脸色一凝:“什么条件?”
于是杨巍将投资人想要她这小股东退出的意愿委婉表达出来,并无奈表示投资人看重他的业务能力,打算将经营管理权全权放手给他,言外之意,至上可以没有夏渔,但必须有杨巍。
夏渔演技不错,整个人完全在状况之外,被打击得不轻。
她先是愤怒:“师兄,这几年我为公司做的难道还少吗?我放弃了那么多休息时间,今年以前,我有整整两年没时间社交也没时间谈恋爱,身体差点垮了,体检单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病,为了工作,我还承受家人的压力,我……”
她强忍眼泪,然后还是哭了:“扪心自问,我对得起公司。”
“投资人利益至上,他要我退出我可以理解,但感情上,我难以接受。”
她眼泪水一直往下掉,也不抬手去擦,做戏做到一定程度,就是放了百分百的真心,回想过去累到肝疼的三年,她确实想痛快地哭一场,就这样被当皮球一样踢出去,就算注定要走,她也要诛他杨巍的心。
“公司现在这局面,我没有做任何错事,为什么走的人是我呢,我想不通。”
这句话明显捅在了杨巍的痛点,他比谁都清楚,是他的急功近利让公司遇到了创业以来最大的危机,他脸色阴沉,扯了纸巾递给夏渔,没有说什么。
投资人和他聊得不错,且在他暗示之下,所有的锅都让夏渔背了,他当然不可能承认是自己酿成这场危机。
“我就是觉得师妹委屈了,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我也很痛苦。”他长叹一声,“所以我想,公司倒就倒吧,目前账上的工资应该能付这个月的工资,就是还得想想,怎么跟几百号员工好好解释。麻烦的是还有大量课时没有消耗,我准备联系几个业内的同行,看看他们能不能接手我们的学生……”
气氛凝滞。
“不需要。”夏渔擦干眼尾溢出的眼泪,像是终于冷静了,“我说过只要至上能走下去,什么努力我都愿意尝试。”
她苦笑:“我为公司做了这么多,何苦最后去做公司的罪人。”
听到“罪人”二字,杨巍脸色微变,谁才是这起祸事的罪人,他心知肚明。
夏渔指桑骂槐的同时,冷冷观察杨巍的表情变化,他总是时不时暗嘲她是女人,但她夏渔关键时候肯担当,担当这东西,他杨巍有吗?
“师兄,我退出。”
听到她这句话,杨巍很明显眉心一松,如释重负。
嘴上却还是惺惺作态:“师妹,难为你了。”
夏渔心里冷笑,又是诉苦又是抹眼泪的,不就是等她这句话?难为他才对。
既然他都承认难为她了,那夏渔也就不打算客气了。
“师兄,你打算怎么让我退出呢?”她在商言商,漂亮的眼睛没什么温度,“至上七家校区有四家是我带着团队稳定下来的,我算不算功臣,你心里最有数。现在让我走,可不能让我走得太难看啊,公司虽然现在难了些,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不会在这时候**公司,但也不想吃亏受委屈。”
“我帮公司做了多少,公司就还我多少,这就是我的诉求。”她直直望着杨巍,半步不妥协地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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