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基督山位面29
德・维勒福先生并没有给舞会带来什么鼓舞人心的消息。
他只是来找德・维勒福夫人的――毕竟家中要办丧事, 主妇不能还在别家参加舞会。
原来,这位检察官前妻的父母德・圣梅朗夫妇前来巴黎催外孙女结婚。但是事发突然,德・圣梅朗先生从马赛出发后,在第一个驿站就中风过世了。
“我已经派人前往蒙莱里接瓦朗蒂娜了。”
检察官对夫人说:“她最晚明天中午到家, 你做一下准备。”
德・维勒福夫人吃惊不已, 但却故意询问:“那德・埃皮奈先生那里怎么办?德・圣梅朗先生过世, 瓦朗蒂娜小姐需要服丧……”
检察官冷静得像是在法庭上, 冷淡地回答:“婚礼照样举行,毕竟这是岳父的遗愿……”
检察官夫妇说这话的时候, 刚好经过罗兰身边。
罗兰听见这话难免不寒而栗, 心里为瓦朗蒂娜默默点蜡――这边亲人刚刚离世, 那边竟然还是不能避免被催婚?
她和瓦朗蒂娜颇为要好,但是从来没听瓦朗蒂娜说起过她自己的感情经历。
如果那位弗朗兹先生也和阿尔贝在“壮游”时一样, 是个到处寻求“艳遇”的家伙,她相信瓦朗蒂娜也不会对这人太感冒。
但是她经过舞会上的人群,罗兰却听见不少人在谈论检察官的家事――
“瓦朗蒂娜小姐这下成了更加有钱的姑娘――”
“可惜……早就与弗朗兹订了婚。”
罗兰心里忽然一动:她记得瓦朗蒂娜说过,继母一直很嫉妒瓦朗蒂娜的财产。现在瓦朗蒂娜更有钱了,这意味着……瓦朗蒂娜更危险了?
看来,她必须要想个好办法关心一下朋友了。
于是, 第二天中央图书馆那里的“读书会”再次举行活动――罗兰和路易丝一起出门。
她很利索地就换上了园丁的装束, 出现在了圣奥诺雷区的菜园里。
菜园一角的小屋已经被重建过, 变成了一座可以存放工具, 也可以供人休息的工棚。
如果没空过来,就会有食材行的员工过来这里, 打理这里种植的蔬菜和水果。
但是在今天,菜园附近空无一人。倒是与德・维勒福公馆毗邻的一座屋子刚刚被租了出去。
旧房客正从屋子里搬走,以待新房客搬进来。工人们正在来来去去, 据说是在加固房子的地基,免得有任何风吹草动这房子就倒塌。
罗兰像个正经园丁一样,给她的菜园除草捉虫,也像个毫无拘束的年轻农夫似的,捧着一只水壶坐在地上,背靠着德・维勒福家的铁栅栏休息。
她一面坐着,一面耐心听取身后花园里的动静。
这时已经是下午,按照检察官昨天说的,瓦朗蒂娜应该刚从蒙莱里的“疗养院”里回来。现在不一定是见她的好时机。
谁知瓦朗蒂娜没有出现,反倒是几个仆人正站在花园里相互交谈。
“瓦朗蒂娜小姐需要回来办丧事,为什么老太爷也跟着回来了?”
“努瓦蒂埃老爷离不开瓦朗蒂娜小姐的照顾。瓦朗蒂娜小姐也舍不得将祖父抛在那荒郊野外的乡下吧!”
罗兰听着直皱鼻子,心想:我那疗养院,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外的乡下。
好在大宅里杂事繁多,仆人们都没有什么休息的机会,聚着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就散了。
罗兰一直耐心等到日暮,才在花园里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瓦朗蒂娜,”
罗兰跳起来,从铁栅栏的木板上方露了个头。
瓦朗蒂娜迅速地跑过来,她万万没想到,朋友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家的围墙之外。
“瓦朗蒂娜,我的朋友,请节哀顺变。”
罗兰眼中的瓦朗蒂娜,容貌十分憔悴。她就像是一宿没睡一样,眼窝发黑,眼皮却因为过多的哭泣而肿着。
瓦朗蒂娜极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欧仁妮,让你担忧了。”
“努瓦蒂埃爷爷和你一起都回来了对吗?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听见罗兰问起努瓦蒂埃老先生,瓦朗蒂娜流露出淡淡的笑容,这笑容令她看起来精神了些,但依旧掩不住她眼睛里的忧愁。
“是的,欧仁妮,多谢你的关心――那红酒疗法,对爷爷的身体真的很有帮助。”
也不知是红酒浴真的管用,还是因为蒙莱里的水土养人,总之努瓦蒂埃老先生在蒙莱里的疗养院里,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点点好转的迹象。
罗兰却深知这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老人的身体就如同风中摇曳着的残烛,稍有不慎发生二次中风,那就真的神仙也难救了。
所以她还是很担心:“瓦朗蒂娜,你其实可以把爷爷留在蒙莱里的,我在那里的朋友会像照料自己的亲人一样照料他……为什么要舟车劳顿地带他老人家一起回来呢?”
瓦朗蒂娜感激地说:“谢谢你,欧仁妮,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们,都把我爷爷当自己的亲人看,可是……可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瓦朗蒂娜,是因为你的婚事吗?”
罗兰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大声地说。
“是――”
瓦朗蒂娜干脆地答应了。
“弗朗兹先生已经过世的父亲,是祖父当年的政敌。”
“所以祖父不愿意我和弗朗兹先生结亲。”
“但是父亲和祖父政见相反,所以他想要我和弗朗兹先生结婚,以弥补两家之间当年的裂痕。”
罗兰顿时苦笑,问:“所以你结婚,就会得罪祖父,不结婚,就会得罪父亲?”
瓦朗蒂娜点头,回答:“可以这么说――”
“我亲爱的朋友,可是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罗兰免不了要为这位栅栏对面的少女感到着急。
在罗兰看来,瓦朗蒂娜既不应该听父亲也不应该听祖父的,她要跟从自己的心才行啊!
“结婚这件事,是你要和别人过一辈子,不是你的祖父,也不是你的父亲啊。”
“瓦朗蒂娜,你喜欢德・埃皮奈先生吗?”
瓦朗蒂娜听她问得如此直接,顿时涨红了脸,摇了摇头,说:“欧仁妮,我对德・埃皮奈先生,就像是你对德・莫尔塞夫子爵一样。”
罗兰:懂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非嫁不可的人?”
瓦朗蒂娜又摇了摇头。
罗兰“嗯”了一声,心想:难怪这姑娘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果然还是没有心上人的缘故。
“越是这样的,你越是不能随随便便点头。”
“我的朋友,那将是你的一生――”
“你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结婚,也没有必要因为别人说了什么而结婚。如果有一天你想要结婚,那就一定是你找到了情投意合,愿意与之相守一生的人……”
瓦朗蒂娜听见朋友说的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可是……
“欧仁妮,你怎么能这么大胆,连这些都能说得这么清楚?”
她们这些年轻女孩儿们,难道不应该矜持又矜持,把这些全都放在心底的吗?
“可是我外公的遗愿就是让我尽快结婚,我外婆非常悲痛,她人都快病迷糊了,却要求我等到弗朗兹一回巴黎,就举行结婚仪式。”
“这……”
外祖父临终病榻前的嘱托,瓦朗蒂娜如果一味拒绝推脱,也确实非常伤老人的心。
“或许你应该找到德・埃皮奈先生,建议他取消婚约。”
瓦朗蒂娜迟迟疑疑地说:“他不一定会……男人们结了婚之后还可以找情妇,因此他们把荣誉看得比婚姻中的感情更重要。“
罗兰叹了一口气:确实如此。
当然女人们也可以考虑像唐格拉尔夫人一样,组织起“合作社”式的家庭生活――但是罗兰一直坚定地认为,应该把选择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我不想结婚,那么别人就不能勉强我结婚。
这个观念在22世纪早就成了默认的规则,可是在这个位面里却很少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罗兰凝神,略想了想这种“逼婚”事件在种田文里都是怎么解决的。
“那么,瓦朗蒂娜,在家里再找找盟友吧!”
“努瓦蒂埃爷爷肯一路舟车劳累跟你回巴黎,至少是支持你不与德・埃皮奈先生草率结婚的。”
“去和他好好谈一谈,听一听他的意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能帮你。”
“我也会试试能不能用到什么‘舆论攻势’帮助到你。”
瓦朗蒂娜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在她疲惫、忧伤的脸上,就像是连绵阴雨之后乌云略散,些微阳光从缝隙中洒下来。
瓦朗蒂娜把手从木板的上方伸过来,握了握罗兰的手。
“谢谢你,我的朋友,你的出现让我的心情好太多了。”
“我会听从你的劝告,和爷爷好好谈一谈。我也会尽力向外婆吐露心声,试图让她理解我的。”
说完,瓦朗蒂娜就不得不向罗兰告辞了,远处已经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在呼唤瓦朗蒂娜的名字。
瓦朗蒂娜伸手一提长裙,赶紧应了一声,迅速向宅邸的方向跑去。
她跑起来像是一只小鹿一样矫健――显然在蒙莱里的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也锻炼得好多了。
罗兰见此行的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德・维勒福家后院的铁栅栏。
她正从菜园向街道走去的时候,突然见到那幢与德・维勒福家毗邻的房子里走出一位神甫。
这位神甫穿着神职人员的长袍,头上戴着一顶意大利人才会戴的兜帽。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别人,那顶兜帽尚未来得及拉下来遮严他那张英俊的面孔。
于是罗兰吃惊地停下脚步,盯着对方说:“伯爵――”
事实上,她也并不是通过这位神甫的眉眼五官辨认出对方的。
她之所以能认出基督山伯爵,更多是因为某种气场,他给人的感觉――直觉!罗兰就是依靠这种直觉认人的。
关键是――这一位每次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能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把对方的马甲给掀了,以前那位威尔莫先生是一个马甲,基督山伯爵又是一个马甲,现在这位神甫,也完全一样。
而对方也一样通过气场认出了她。
“欧仁妮小姐――”
伯爵也十分无语,顿了片刻才用一口带着意大利口音的法语说:“贾科莫・布佐尼,很高兴认识您。”
罗兰一见面就掀了别人的马甲,正在检讨这种习惯不大好,见到对方正勉力把马甲重新披上,也干脆顺水推舟,屈了屈膝,说:“您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请允许我再介绍一下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神甫,我是您的邻居――这块菜地是归我所有的。如果您从这里经过,可能会免不了遇见我。”
她事先打了招呼,要是下次见面时再这么“不小心”地把对方一口喝破,对方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神甫”闻言,伸手拽了拽自己的兜帽,点了点头:“小姐,谢谢您的提醒。”
“我记得您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有一座宏伟的公馆。”
罗兰对这位神秘的基督山伯爵感到很不放心。
“是什么将您送到了这里?”
“难道德・维勒福先生家中缺少帮助治丧的神职人员,需要您鼎力相助?”
当她提到“德・维勒福先生”的时候,伯爵眼中陡然出现一线光亮。
但那绝不是喜悦、友爱和善意的光亮,它令罗兰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小姐,请您不要误会。”
“我本来无意对这里的人造成任何伤害。”
“我来到这里,只是预先准备一些预防措施。”
“您说得对,”伯爵的大半边脸都躲在兜帽的阴影里,他音调阴郁地说,“隔壁这一座,是名副其实的‘凶宅’。”
罗兰听见伯爵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想打冷战。
“我只是想要确保一部分无辜的人、确实善良的人,不会受到伤害。”伯爵说。
罗兰点了点头:“您确实神通广大。”
伯爵依旧盯着她:“我自认为是在代替天主行事。”
要是在位面之外,罗兰听见这句话会笑的,但是此时此刻,罗兰听见伯爵森然的语气,只觉得不寒而栗。
但是她还是鼓足了勇气,问:“那瓦朗蒂娜……”
她至少想要确认一下,她的朋友是“不会受到伤害”的范围内的。
伯爵听见瓦朗蒂娜的名字,眼神淡漠,但到底是微微点了点头。
路易丝乘坐的出租马车已经到了街口,罗兰必须离开了,她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向伯爵行了一礼,倒退着离开――做足了防备的架势。
她的防备,伯爵也全都看在眼里。
他只是无声地目送她离去,一伸手,用兜帽将脸孔遮掩得更加严实。
*
罗兰刚回到勃朗峰街的公馆,就听说安德烈亚・卡瓦尔坎蒂亲王也来了,正在唐格拉尔夫人的小客厅里等着她。
罗兰步入小客厅的时候,安德烈亚原本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张西西里扶手椅的椅背上,这时一跃而起,来到罗兰面前,望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有一阵子没听她唱歌了。
“小姐,请您发发慈悲,让我听听您百灵鸟似的歌喉吧!”
罗兰:如果不算上那天在大歌剧院,确实有一阵子没唱了。
她很无所谓地走去唐格拉尔夫人那张细木镶嵌钢琴跟前,打开了琴盖。
但就在此刻,罗兰突然见到了唐格拉尔男爵那张脸出现在客厅门口系着的珠帘之后。
唐格拉尔男爵脸上写满了“投机成功”的表情。
这种表情让罗兰感到十分不快:
她估计这位父亲已经“战略放弃”了阿尔贝,将目光转向传闻中“富可敌国”的安德烈亚。
这样想起来,她的境遇其实丝毫不比瓦朗蒂娜更好――
罗兰顿时再没有心情弹琴唱歌了,而是又把琴盖盖了回去。
安德烈亚眨着他那一对湛蓝的眼眸望着罗兰,似乎在问:“小姐,请问您想要怎样?”
罗兰:“安德烈亚,我听说基督山伯爵大人是将您引入巴黎社交界的介绍人。您是怎样认识他的呢?”
“是这样的,”安德烈亚回答起她这问题格外流畅,就像是事先背过一样。
“早年间我因为家庭教师的关系,是在法国接受的教育,并且曾有一度与家里断了联系。”
“后来是一位在法国境内游历的神甫遇见了我,认出了我――他刚好认识我父亲,这才帮助我重新联系上家里……”
说着,安德烈亚还伸手抚了抚眼角。
罗兰看得饶有兴味――她觉得安德烈亚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表演得太浮夸了。
“我父亲一直认为,金钱放在法国比放在古老的意大利更有活力;所以他决定干脆让我留在法国。”
“找到我的神甫刚好与基督山伯爵大人是朋友,于是才由伯爵作为我的介绍人,带我进入巴黎的社交界。”
罗兰微扬起嘴角,问:“那么,这位神甫的姓名是……”
安德烈亚回答:“贾科莫・布佐尼神甫。”
罗兰:……
果然如此,安德烈亚,是由伯爵的一个马甲,介绍给了另一个马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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