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乾似乎跪下了,楚玥想抬起头看看四周的情况,却被白祈天一只手按着不能动弹,额头和手都抵在他胸前,还是挣扎不了一分。
“属下无能,放了一个进来。”白乾请罪道。
“收拾干净。”白祈天的声音在楚玥头顶响起,一如既往的醇厚好听,说话的时候胸腔阵阵共鸣,震得楚玥的额头和手掌都有些发麻。
她并不习惯与人这般接触,说道:“能不能先把我放开?”
白祈天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松开。
楚玥听见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进来,似乎将那个刺客抬了出去,又有人端了水盆绞了帕子,好像是在擦拭地上的血迹。
等着一切都弄完,楚玥才从白祈天怀里解放。
“我不怕的。”
她仰头看着白祈天很认真的说。
白祈天笑了,道:“我知道,但还是少看些为好,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何必脏了你的眼?”
视线瞥向刚才那人倒下的位置,此时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有一小片水渍还未干透。
楚玥忽然想到梦里的自己和白祈天一起死去的样子,那么多人围着那么多人看,却根本没有谁想过要先把他们的尸首收起来呢。
是因为两个人的死状都不太可怕的缘故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谢嘉平要利用这件事给楚家定罪。
虽然不知道梦里的谢嘉平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谢嘉平此人……
她的脸微微侧过,白祈天坐在床边,遮住了大部分的烛光,在暗处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双眸子里摇曳着的光明明灭灭,沉静恍惚得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消失了一般。
“...是谢嘉平吗?”
忽的,她问。
“什么?”白祈天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楚玥抬眸看着白祈天,道:“是谢嘉平吧?把那些多余的消息告诉我哥哥的人。”
……
……
九月十六日,清晨。
天还未亮,进出来往最热闹的南城门下,一如既往早早就聚集了许多等着城门开的百姓。有行脚的商人,赶集市的农户,赶路的行人。与往常不同的是,大家都仰着头,或是惊恐或是好奇的盯着城门上方。
那上头挂了三个男人,都是黑衣,形容很是狼狈,手臂上还有一两道口子裂开,被五花大绑,头低垂着看不清样貌。
而那三人的正下方,则挂了一大块白布,上头写着一行字。
“...此三人昨夜袭击揽月庄,意图刺杀安国郡主...”
行脚的商人里有一两个识字的,便将那上头的字念了出来,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够让城门下的人听见。
场面顿时哗然。
“...原来是刺客啊,难怪会被挂在城门上示众。”
“...刺杀安国郡主,那可真是过分呢!”
“...是啊是啊,竟然敢刺杀皇家郡主。”
人群中有人笑着反驳了一句:“真没见识,安国郡主可不是皇家人,那是楚国公府的福星呢。”
咦?
听见这句话,喧哗了一阵的人群突然又安静下来。
接着不知是谁畏畏缩缩的问了一句:“那个安国郡主...不是说早就死了吗?”
是啊!
因为福星陨落,圣女都昭告天下要人祭了,那肯定是死了啊!怎么又活了?
“...揽月庄不是白都联的庄子吗?”
“...听说安国郡主还活着,就在白都联那儿呢。”
又一人反驳道:“不不不,肯定死了,圣女说白都联那个是假的!”
“圣女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有人质疑。
“圣女不是说因为安国郡主死了所以才要人祭的吗?那白都联那个肯定是假的啊!”那人急了,一不小心踢到旁边的鸡笼,顿时散乱的鸡鸣和翅膀的扑腾声传开。
“哎哎,你好好说话,吓我的鸡干嘛!”旁边一个质朴模样的卖鸡人伸手去护着鸡笼,他脚边摆了两个鸡笼,用扁担挑着。
被推搡的人连忙避开,那双手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洗没洗过,自己这身衣服刚做不久,弄脏了就不好了。
这么一闹,那两人的争执也停了下来。
天渐渐变亮,察觉到不对劲的官兵赶来,一面驱赶着看热闹的人,一面想法子把挂在城墙上的人放下来。
可本来早上等城门开的百姓们就多,根本没有可以挪动的地方,官兵赶也赶不动,只能清出一小块地方来。
而城墙上的官兵正费力的将那三人往上拉,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失去了知觉,沉得很。
就在第一个人即将拉上去的时候,从他腰间忽的掉下来一块东西,落在那一小块空旷的地方,微微弹了两下,落在看热闹的百姓脚边。
那一片的人咦了一声,都弯腰要去捡。
而拦着百姓的官兵眼疾手快,将那块东西捡了起来。
“这是物证,不可乱碰!”
他一边呵斥一边掸着上头的灰尘,仔细一看,却倒吸一口冷气。
“...太子的令牌...”
没错,上头刻着四爪龙纹和瑞字纹样。四爪龙纹非皇子亲王不可用,而瑞字正是当今太子的名讳,这就是太子的令牌!
官兵立即一个激灵,是谁把他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了?!
目光如刀,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人们都仰头惊诧不已的看着上方。
“字变了,快看,上头的字变了!”不少人惊呼着。
阳光照射在写了字的白布上,显出另一行字。仍旧是那识字的行脚商人,将上头的字念了出来:“...刺客一人腰间有太子的令牌,奉太子命,杀安国郡主...”
人们的视线齐刷刷的移到官兵手上。
——太子的令牌!
——奉太子命!杀安国郡主!
官兵立即将令牌藏在身后,大声喝道:“安静!不得胡说!”
人们却议论纷纷。
“...那分明就是令牌!”
“...这些刺客难道真的是...?”
“...嘘!不能说出来...”
被带着刀的官兵瞪着,这些人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说不该说的话。
又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传出来:“...可是为什么?”
大家都不解。
是啊,为什么?
太子为什么要派刺客去杀一个假的安国郡主?就因为她是假的?既然是假的,光明正大的杀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派刺客?
难道……
正因为那是真的所以太子才要杀无赦吗?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议论声又起。
官兵只觉得自己背脊都凉透了,连忙催促自己的跟班道:“快上去,让他们先把那块布收起来。”
跟班连忙跑着上城墙,官兵仍旧摆出威严的样子喝道:“安静!安静!不许议论不许胡言乱语!”
可现在正是临近开城门的时间,越来越多的人在城门口聚集,站在外围的人对新来的人解释现在的状况,一口传百口,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而站在里面的人,则控制不住的往官兵身后瞟,一个个都想再看一眼,方才收起来的那个太子的令牌。
就在这时,又有人呼道:“快看!又变了!”
“什么什么?这次写的什么?”
看不懂字的人急切的询问着旁人,而看得懂的人则明显呆愣了一瞬,脸色顿时煞白。
“哎呀到底写的什么呀?”
“你快说啊!”
“啊!!!”
就在催促声此起彼伏的时候,那个跟班上了城墙,城墙上的官兵们还在忙着拉第二个人起来,等他们反应过来去扯那块布的时候,却是火光一闪,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瞬间烧成了灰烬。
“天啊——!”
“那是什么?鬼火?”
“是不是上天显灵了?”
人们有的遗憾自己没能再看一眼那块会变出字来的布,有的则对眼前的异变感到惊恐。
而那几个看得懂字的人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对着那些许飘落的灰烬磕头大喊:“天狗食日应在十月初一,皆因圣女中了邪祟,御言有误,将有大祸,将有大祸啊!”
“这是上天预警!上天在告诉咱们大祸临头啦!”
“圣女中了邪祟?”
“上面就是这么写的...”
“圣女中了邪祟!求天不弃我!”
几个男人的哭喊很是明显,民众跟着哗啦啦的跪了下来,一边亲吻地面一边虔诚的叩首。
“求天不弃我,求天不弃我!”
官兵瞪着那跪着哭成一片形式各色的百姓,忽然觉得自己身置冰窖。
他忍住膝头一软也跪下去的冲动,脱力似的退了两步,靠在城墙上喃喃道:“我的娘啊...要乱了...”
……
……
白祈天一如既往的早起,晨练完了便是处理不完的事情,忙到将近午时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谢嘉平翻窗进来了。
“嘉平,你不觉得你来得太频繁了些吗?”
白祈天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定,转头望着那个摇着折扇笑面如玉的男子,显得有些无奈。
“不觉得。听说你昨天遇刺了,我来看看你。”
谢嘉平踱步走过来。
“是玥儿遇刺了。”白祈天纠正他。
“你又不会放她不管,刺客要来的地方肯定有你在,我这么说也没错。”谢嘉平与他一同坐在窗边,学着白祈天方才的样子往窗外望去,竟是一愣。“你什么时候开始给她请先生了?”
白祈天刚才看的正是西厢房那边,虽然看不真切,但从窗户透出来的情形来看,楚玥正在学规矩。
“今天。”白祈天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勾唇一笑,那副容颜便更加赏心悦目了。“这是昨夜她自己提出来的。”
谢嘉平不懂:“她自己提出来要学规矩,你怎么这么高兴?”
“因为她不仅要学规矩,将来作为宁王妃,该学的东西,她都要学。”白祈天嘴边的笑意更深。
“宁王妃?”谢嘉平甚少讶异得如此明显,但此时他脸上的的确确写着“我很惊讶”这四个字。“真的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嗯。她亲口说的。”白祈天点了点头。
谢嘉平愣了好一阵,才呼了一口气道:“她应该没有被吓傻吧。”
白祈天看着他,一副你说呢的样子,谢嘉平便摊开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很厉害,遇刺这点小事吓不到她。我就是想不通,前段时间提起宁王就吓得吐血又满脸厌恶的人,怎么会到现在突然有了自己是宁王妃的自觉。”
“说起来……”白祈天若有所思的道:“我总觉得是因为你。”
“我?”谢嘉平怔了一瞬,随即揉着太阳穴很是头痛的道:“祈天,你就别卖关子了,我不想猜那个小丫头是怎么想的,你跟我直说就是。”
“其实也只是我自己的直觉而已。”
白祈天看着自己好友这副罕见的头痛模样,笑得很是开心,接着将昨夜他与楚玥的对话说了一遍。
……
“是谢嘉平吧?把那些多余的消息告诉我哥哥的人。”
楚玥这样看着白祈天,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与职责,黑白分明的眸子很是平静幽深,好像多看两眼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白祈天不由得挪开了视线,想了想道:“或许是吧,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
听他这么回答,楚玥哦了一声之后就沉默了很久。
就在白祈天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楚玥说话了。
“我想学东西。作为将来的宁王妃需要学的东西,我都想学。”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要求,白祈天也难得怔愣了起来,仔细看了她好几眼才道:“我明日就安排。”
……
“就是这样。”白祈天放下手中的茶盏,修长的手指抚了抚袖口。
“祈天,这分明就是两件事,哪里与我有关了?”谢嘉平很认真的看着白祈天,很想看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是吗?嘉平才高八斗运筹帷幄,玥儿见识了你的手段,自叹不如想要上进也是正常啊。”白祈天笑着拍了拍谢嘉平的肩膀。
谢嘉平也笑了,道:“我觉得她见识了我的手段,想要上进然后干掉我更正常。”
毕竟,促使楚昀离开的那些消息,正是谢嘉平的安排。
“先前谈合作的时候你我都知道,事态极有可能会发展到今天这步,你竟然还答应她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哥哥周全。”谢嘉平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那没办法,我只能让楚昀自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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