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吴华薇来送兔草的时候，苏小糖就和她讲了让她帮忙割兔草，每月给她五元钱的事。吴华薇听了呆怔了一下，半天说不出话来，要知道一个全劳力拿满工分的，一个月也只有三块五毛钱的收入，这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落在了她头上？

　　她小心翼翼地问苏小糖：“那你大阿妈有没有说让我每天送几篓兔草？”

　　苏小糖摇摇头：“大阿妈说，你方便就多送的，不方便就少送。”

　　吴华薇听了很开心，笑嘻嘻地对苏小糖说道：“谢谢糖囡，你大阿妈真好！”

　　这一天，吴华薇接连送来七八篓筐的青草。等她送到第八筐的时候，苏小糖忍不住告诉她：“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兔子吃不了那么多草的。”

　　吴华薇就笑：“吃不完，晒成干草留着到冬天再给它们吃。”

　　苏小糖便也跟着笑：“可我怕把华薇姐姐累坏了。”

　　“不累！不累！我妈说了，不能仗着你家对我好，就理所应当地占着便宜。她对我说，不管你们有没有给钱，平日里有空，也得帮你家多割点草。”吴华薇正了正神色说道。

　　苏小糖听阿奶提过，吴万兴的婆娘秦桂珍的右腿小时候受过外伤，是个瘸脚。一个瘸脚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日子肯定不好过，却难得还能有这般家教。

　　“糖囡，你长得真好看，身上的新衣服也好看。”吴华薇虽然眼睛有点小，但是很明亮。她看着

　　苏小糖的新衬衣，眼底似有光华流过。

　　“华薇姐姐，你现在有钱了，也可以让桂珍婶婶给你做件花衣服穿呀。”苏小糖笑嘻嘻地将五块钱塞到她手里。

　　吴华薇拿着钱的小手有些发抖，她将钱塞进兜里，眼神黯淡下来，轻声说道：“我妈说钱要攒起来，留着给我哥娶媳妇用，我已经好多年没有穿过新衣服了。”

　　苏小糖打量着面前这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穿着打了补丁的蓝色中山装，衣服有点大，挂在身上显得有点松松垮垮，显然是她哥哥穿过的旧衣服。

　　苏小糖在心底叹息一声，哪个女孩子喜欢穿别人穿过的旧衣服？还是男款的！谁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年头，物资匮乏，尤其是农村，更是缺衣少穿。给孩子做一件新衣服，都是老大穿不下了给老二穿，老二穿不下了就给老三穿。苏小糖记得她刚穿来时，身上穿的土黄色旧棉袄就是阿武哥哥穿过的。

　　她是幸运的，全家人都宠着她，而且老苏家的日子过得也不算拮据。大伯又有手艺在身，农闲时还能帮人盖房子赚点外快。

　　就算是这样，大阿妈总共也就给她做了三件新衣服。苏小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的确凉”碎花衬衫，这是前两个月大阿妈用卖兔毛的给买的布做的。

　　本来阿奶是想让大阿妈给她们兄妹三人一人做一件的，可是大阿妈到底还是舍不得，就没有给大哥和

　　小哥做。

　　在苏小糖的印象里，就没见吴华薇穿过新衣服，要么是宽宽大大的男式中山装，要不是短到快遮不住肚脐眼的旧花衣服，她忍不住出声问她：“华薇姐姐，你有新衣服吗？”

　　吴华薇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没有，自从我阿爸过世，我妈就再没给我做过新衣服。”

　　苏小糖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扯了扯吴华薇的衣袖，安慰她：“华薇姐姐别伤心，我和你一样，也没有阿爸了。”

　　吴华薇点点头，糖囡的阿爸也死了，她妈也跟人走了，不要她了。自己比她好点，还有个妈疼着爱着。只是阿爸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舍得扔下妈妈和她们兄妹两个呢？

　　她记得小时候，阿爸每次出门回来 ，总会带来很多好看的布匹，过几天布匹就不见了。哥哥偷偷地告诉她：“阿爸将那些布匹拿去卖了换成钱了”。

　　然后她们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妈妈常常给她和哥哥做好多好吃的，有时候也会将那些布匹留下几尺，给他们做新衣服。

　　那时候，她有好几件新衣服，都是高档的“的确良”面料。穿上新衣服，她就是小队里最漂亮，做幸福的女娃娃。

　　直到有一天，阿爸外出空手而归，回来后神情有些狼狈。他说以后不能再做布匹生意了，因为上头下文件了，要发起“反私反修”运动。

　　妈妈有些害怕，阿爸安慰她，告诉她没有关系，他做布匹生意是在运

　　动之前，因为那之前没有人说过不可以做小生意。老姚那边的大队已经发起运动了，他也只是去大队里说明一下情况，写了保证书，就回家了，一点事也没有。

　　妈妈点点头，但还是神色凝重地告诉她和哥哥，以后可不能在人前说阿爸做布匹生意的事。她和哥哥也很懂事地点了头，而且再没有和人说起过阿爸的事。

　　那天阿爸挑着粪桶去自家的自留地上给菜浇粪，却被生产队长苏志勇带着队里几个年轻的小伙子给抓了，扭送到大队部去了。

　　妈妈瘸着腿带着他们兄妹二人一路哭着，去大队部看过阿爸。阿爸被关在大队部边上的小房子里，虽然神情憔悴，但还是强笑着安慰妈妈，说没事的，只是让他写个检查，过几天就会放他回家的，和他一起做布匹生意的老姚不也一直没事吗？

　　可是，过了几天，苏志勇来通知她们家，阿爸被定了走资派，给拉到公社里去集体批斗了。后来又来了一帮人，在她们家的门上，墙上贴上了写满字的大字报。哥哥说那上面写的是：打倒“投机倒把分子”吴万兴。

　　从此，阿爸就再也没有回来。现在的她都已经快想不起阿爸长什么样了。

　　五月中旬，那些新怀孕的母兔开始陆陆续续地生产小兔子了，一直到五月底，所有怀孕的母兔都产下了小兔子。苏老太和陆惠英清点了一下，现在她们家总共养了一百二十

　　只西德长毛兔。

　　苏小糖每天的任务就是轮流给一百二十只兔子梳理兔毛，她发现她们家的兔子，兔毛洁白通顺，体型也较一般的兔子大，每一只都健健康康的。

　　随着小兔子的长大，需要的饲料也与日益增加。附近田间地头的青草都快要割光了，现在割满一篓筐青草要比以前费时很多。

　　苏老汉就想着要去远一点的公社割兔草。刚参加完初中毕业考试的苏奕文，就自告奋勇，要陪着阿爹一起摇船出去割兔草。苏奕文毕竟十五岁了，人又长得壮实，有他陪着苏老汉一起去，大家伙也放心，苏建明也就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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