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那天，赵小琴出了老苏家的门，一个人讪讪地朝自己家里走去。她家在老苏家前面，与老苏家隔着两个道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房子。

　　快到自己家道地的时候，迎面看到金老太从地里摘了一篮子蔬菜往回走。本想假装没看见过去了，转念一想，这金老太住在老苏家西隔壁，和苏老太又是几十年的老姐妹，说不定已经得了老苏家的兔子。

　　想到这里，她整了整脸上的笑容，与金老太打着招呼：“金婶子，这么早就去地里摘菜了啊？” 这金婶子就是老苏家西隔壁苏建强的妈，比苏老太年轻几岁，两人从年轻时就交好，也知道老苏家对苏志勇的照顾。

　　这些年冷眼看出苏志勇这对小夫妻有些不着调，再加上赵小琴平时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主，所以两人平时也不大说话。

　　今天看赵小琴主动与她打招呼，也只得笑着回道：“是啊，早上趁着太阳不大，去地里摘点蔬菜。”

　　“这莴笋长得真好，叶子碧绿碧绿的，看来今天金婶子家的兔子有口福了。”赵小琴指着金老太篮子里横着的几支莴笋说道。

　　金婶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兔子？我们家可不养兔子。”

　　“养兔子可以剪兔毛卖啊，德义叔家养了那么多兔子，就没有送你们两只养养？”赵小琴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

　　金老太意味不明地看了赵小琴一眼，说道：“我们家凤仙

　　说，这兔子可是金贵得很，她伺候不了，所以不让养。”

　　赵小琴在心里暗嗤了一声，什么不让养，是人家不肯给兔子，养不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就说道：“不过这根花婶子也真是小气，那么多兔子就是不肯送人，凤仙要是想养，只怕还要不到。”

　　金老太一听赵小琴说她老姐妹小气，马上就不乐意了，说道：“谁说我老姐姐小气不肯把兔子送人了？上个月她还送了春花她们家一对兔子呢。”说完，不再理会赵小琴，拎了菜篮自顾回家去了。就这点花头，还想在我老太婆面前挑拨离间？

　　赵小琴听金老太说，春花家有老苏家的兔子，心思立刻又活了，一路算计着回了家，这事儿得同自己男人商量着来。

　　自从得了糖囡送的两只兔子，吴华薇一直当宝贝一般地养着。每天给老苏家割了兔草送去，自己也留下家里两只兔子的口粮。把这两只兔子喂得白白胖胖的， 前几天还剪了兔毛去卖，得了五十元钱。

　　当秦桂珍握着女儿交到自己手里的五十元钱时，她心内是五味杂陈的。

　　自己男人去世之后，她手里再也没有拿到过这么大一笔钱，看着手里的五张十元纸币，她抖抖索索把它们对折着叠好，放入了那只装钱的抽屉里。

　　站起身，看着桌子上方墙上吴万兴的遗照，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她嗫嚅着嘴，轻轻说道：“万兴，咱们的孩子

　　也会挣钱养活自己了，你在天上千万要保佑他们，让他们从今往后一切顺遂。”

　　虽然闺女和她说，现在国家要鼓励发展个体经济，个人可以做小生意了。但她还是不敢轻易相信，眼见着那只怀孕的母兔这几天要下崽了。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将兔棚放在了里屋。虽然这样，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发慌，生怕哪天又来一个什么运动，把她儿子闺女也抓起来。

　　那天中午的时候，母兔终于下崽了，一连生了十只小兔子。看着十只闭着眼睛，浑身通红的小兔崽，她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地将它们移到新的兔棚里，又给那只刚生产的母兔换了干燥的稻草垫在兔窝里。

　　她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正准备去取点新钱鲜的青草喂母兔，听见堂屋传来有人进来的声音。她以为是在华薇或者华强回来吃午饭了，一边整理着兔棚，一边说着话：“回来了啊？饭做好了，菜在饭窝上热着呢，饿了就自己先吃吧。”

　　说完话，等了半天没动静，心里就觉得有些奇怪，便瘸了腿一拐一摆地走出去一看。哪里是儿子闺女回来了，是小队长苏志勇正站在她们家堂屋里左看右看呢。

　　秦桂珍不禁慌乱起来，每次这个人出现在她家里，就是她噩运的开始。六年前，就是这个被自家男人当成兄弟的人，喊着运动的口号，抓走了自己的男人。

　　“你来做什么？”她感觉到自

　　己的声音有些轻微的发颤。

　　苏志勇冷哼了一声，说道：“听说你们家养了兔子，还不快点交出来！今天交出来，看在一个生产队的份上，我还可以替你们说说好话！要是不交，以后你们的死活我就不管了！”

　　“你会替我们好好说话？当年你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骗走了我们家那么多的布匹，说我们家万兴会没事的，只要你帮忙打点打点，很快就能放出来。到头来，我连我男人最后一面也没见着！”秦桂珍虽然吓得腿有些发抖，但苏志勇的话还是激起了她积压了多年的愤怒，

　　“你不要瞎说！谁骗走了你家的布匹？那是赃物，我都把它们交给公家了。”苏志勇听秦桂珍这么一说，急了，瞪了眼象要吃人一般地朝秦桂珍吼道。

　　“我瞎说？你骗谁呢？你们家秀文现在穿的衣服，还是当年我给你的面料呢！”也许是孩子们长大了，没有了后顾之忧，秦桂珍一扫以前的懦弱，挺着腰杆与苏志勇对恃着。

　　苏志勇万万没想到一直懦弱不堪，遇事只会哭泣哀求的秦桂珍，竟然敢用这么强硬的态度与他说话。心里倒有几分着了慌，看来今天是吓不倒这个女人了。但他不甘心，在家里就同赵小琴打了包票，只要他一吓二骗三说好话，包管让秦桂珍乖乖把兔子交出来。

　　“别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把兔子交出来，不然，你那儿子女儿都保不住

　　，你还想他们走你男人的老路吗?”他色厉内荏地推开秦桂珍，就要往里屋冲进去。这吴家他熟，以前吴万兴做小生意赚钱的的时候他可没少来。

　　秦桂珍一个娇小的妇人，腿又有残疾，哪里能经得住苏志勇的一推，一个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上。她又急又气，破口骂道：“苏志勇，你这个强盗，当年你害了我男人，现在你又想来害我的孩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志勇不理会她，头也不回就抬脚往里屋迈，不料脚还没有跨上门槛，背后传来一句粗哑的声音：“你敢跨进我家屋里试试！”正是处于发声期的吴华强。

　　“你不要瞎说来吓唬我妈！我们养兔子是响应国家号召，你们家不也养着兔子吗？”吴华薇也回来了，一边扶着她妈到一边坐下，一边冲着苏志勇喊道。

　　“别人家养兔子当然可以，你们家是重点改造对象，怎么可以不好好改造，还要同生产队长顶嘴呢？”苏志勇收回跨出去的左脚 ，转过身来，看到人高马大的吴华强和瘦瘦弱弱的吴华薇，语气没有了刚才的蛮横。

　　“苏志勇同志，你想改造谁？想把人家怎么改造？”屋外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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