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蓝桦(二)完结!
对媳妇要离开自己出海这件事, 开明如肖明成一开始也接受不了,太突然了。
哪儿有男人还活着, 女人就跑到天涯海角去的呢?
这可是出海啊, 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忧不说,就算顺利,一个来回少说也得半年之久!
但渐渐地, 他也想开了:其实她做过的离经叛道的事情, 又何止这一件?
反对有用吗?
没有。
这么多年来,她确实付出的太多了。
开女学、办医院、练女兵……甚至是上阵杀敌, 何尝有一件是普通女子该做的?
既然当时没有阻拦过, 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说不?
仅仅是因为之前的那些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 而现在的不能吗?
真要说起离开自己, 当初破案时, 她不也时常带人出门, 一去许多天么?
诚然,这里有相当一部分她自愿的成分在,但如果她不是官太太, 只是一个平凡女子呢?
这些或许本不该是她要承担的责任。
正如那日他们开诚布公谈心时说的那样, “肖明成, 很多年前, 在平山县的时候我就说过的吧?
我天生不是会乖乖相夫教子的性子, 永远不会被束缚在小小的后宅内……”
确实,这些年来她做过的每一件事, 说过的每一句话, 都不曾忘记初心。
也许有的人会被日复一日重复的生活磨平棱角, 变得畏首畏尾,但她不会。
可能是安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 久到肖明成渐渐忘了当年的话,觉得眼下这样夫唱妇随的生活会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久到他忘了一件事:
她是度蓝桦,独一无二的度蓝桦。
肖明成终于记起来,当初的自己是点过头的:两人合作的基础,不就是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吗?
她要的一直就是外人看来虚无缥缈的尊严。
只不过……自己选择性遗忘了一部分。
“肖明成,做人不能这么不公平,这么多年我都跟着你到处走,九死一生任劳任怨……你自己是最清楚的,你肯定会在官位上干到死,难道我也要在京城这个牢笼里陪你到死?”
“是,你有歉意,你不止一次的说过亏欠我,但歉意不能当饭吃。
指望别人的亏欠过一辈子,最后一定会变味儿的。”
“我可以很明确的说,我做不到,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那么我们只好和离。
虽然遗憾,但那就是最好的结局。
在一起的这些年我很快乐,也很幸福,谢谢你……”
家里唯一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她的了。
更甚至,他也阻拦不了!
出海公文是成宁帝亲自颁发的,出海船队是人家娘家自己的,这会儿度蓝桦跟他讲,说白了就是个通知,谁管你同意不同意?
最后,肖明成也只好同意,甚至还亲自去送行。
他目送船上的人远去,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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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到了海岛上之后,度蓝桦才发现现实生活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精彩:
这里的自然环境酷似现代社会的几个热门旅游胜地:热带岛国,有碧海蓝天晴空万里,有四季花开连绵不断,有各种以前只能在梦里相见的蔬菜水果……
相较于文明程度较高的大禄朝,这里的生活更原始,更贴近自然,就连女人们都可以露胳膊露腿儿,大大方方下海作业。
来的第一天,度蓝桦就开开心心穿着短小的鱼皮水靠,也就是古代版的泳衣,在海里酣畅淋漓地游了半天。
她仰躺在碧波荡漾的海面上,眺望蓝天和无边无垠的白云,只觉这么多年的枷锁和前后两世为人的劳苦全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值了!
一觉睡到自然醒,她和度老爷讨论了下当下的发展形势:
越开采越发现这些无主之岛是宝藏,因为除了大片大片的橡胶林之外,他们竟然还发现了银矿、铜矿!
天气太热,度老爷又每年跑一回,前几十年养尊处优积累的小肥膘全都消磨干净,黑了瘦了,肌肉也结实了,此时说不出多么健康。
他头戴草帽,手里还抓这一把大蒲扇,怀里抱着一只开了口的大椰子,说几句就猛吸一口。
“这可都是宝贝!得小心行事。
我琢磨着,铜矿的事情暂时不要公开,先把银子开出来,多多迁移人口、采买战马、训练护卫……
去年把船队其中一艘海船报了损毁,又弄了一批船匠、水手来,叫他们就地开辟造船厂,打造船只……”
既然是海岛,没有水军力量绝对不行,但陆地战斗力也要得,只是陆战这块他不在行,所以还是得跟女儿商议。
“想好了?”
度蓝桦越来越发现人的野心是会不断膨胀的。
原本度老爷只想给自己和家人留条后路,谁承想买的这几座岛上物产太丰富,施展的空间太大,很容易遭人觊觎。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作风,谁想抢他的钱他就跟谁拼命!与其等着人家打上门来,还不如早做准备。
到时候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个好歹,大不了鱼死网破!
而现在被度老爷这么一感染,她一颗心竟也忍不住躁动起来。
度老爷嘿嘿几声,因为变瘦而显得大了几圈的眼睛分外有神,里面明晃晃流露出野心,“想好了。”
若能做个开国之主,谁还甘心当个平庸的富家翁呢?
左右他也不是造/反,没什么对不起谁的,开疆辟土自立为王,多么荣耀呀!
度蓝桦狠狠吸了一口椰子汁,瞬间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
她对肖明成毕竟还是有感情的,还有那几个孩子,如果他们爷俩真的这么干了,会不会牵连到他们?
她把边边角角都考虑了一边,最终结论就是:
还真牵连不到!
就像度老爷最初考虑的那样,这些岛屿原本就是无主之物,先到先得,他们又不是在大禄朝的一亩三分地上折腾,就算真的自立为王了,又能怎样?
真到了那个时候,大禄朝震惊自然免不了,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开战,大概率会借着这层关系和平往来。
待到那时,最次的选择也不过是做个附庸国,可好歹也是一国之主,与成宁帝平起平坐……
卧槽,想想就爽爆了好吗?
度蓝桦缓缓吐出一口带着椰汁清香的气,心脏狂跳,几预爆炸。
说老实话,放在刚穿越那会儿,打死她都想不到还能有这一天!
不过也是,她有系统呢,这么逆天的玩意儿如果只缩在后宅当官太太、搞搞慈善什么的,多么暴殄天物!
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系统提示过的“影响深远”都已显示威力,哪怕后来她跟着肖明成回京,一件案子都不破,每天也会有三百左右的积分入账,一年小十万呢!
现在她的富余积分就有百万之巨……
真到了关键时候,兑换点热武/器给周边国家来点威慑,岂不美哉?
谁还敢动!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所有威胁都是纸老虎!
这么一划算,好像连后顾之忧都没有了呢。
见度蓝桦意动,度老爷心里就更有底了:几年下来,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女儿的本事。
只要他们父女齐心,大事就成了一半。
“对了,”度老爷三口两口喝光椰子汁,又抓了一杯芒果浆,“之前来的几个女学的学生好像搞出来点什么东西,正好你来了,去瞧瞧有没有用,我实在不是这上头的料。”
度蓝桦亲手创建的女学一共有三所,其中最具规模的当属云汇女学的西北女学,前者的学生们专精于杂学和医护,后者则更擅长于骑射武学和畜牧业,其中更有一部分当年就跟着度蓝桦上过战场。
后来两边陆续毕业了不少学生,有的在当地找到谋生之路,有的则跟她们的校长一样有着使不完的雄心壮志,觉得国内环境太过拘束压抑,索性经过推荐漂洋过海,来海外从头开始。
如今海岛上已经初步构建起完整的家禽家畜饲养产业链,以及初级医疗链条,人们的基本生存需求完全可以保障,并且生活水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
度蓝桦对度老爷口中的“新玩意儿”颇感兴趣,当即请他带路。
结果去了之后,她整个就震惊了:
这踏马不就是原始的蒸汽机吗?
她到的时候,研究小组正对着一个怪模怪样的鼎一样的东西讨论,时不时低头记录,再调试一番。
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围在一起,脸庞和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儿都被晒得红红的。
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她们或许不够美丽,但一双双渴求知识和探索的眼睛却亮若繁星。
“校长!”
见度蓝桦亲自过来,她们顿时欢呼起来,争先恐后地汇报自己的发现,“您看看这个!”
“之前大家就觉得,烧热水的时候壶盖被顶得一冲一冲的,劲儿还挺大呢,”小组长作为代表,详细地向度蓝桦介绍,“当时大家就隐约有点想法,后来看了您发的教材,就觉得何不利用一下?”
度蓝桦详细观察着那个罐子,发现有点像两层的焖烧灯笼,内层放了几块木炭,外层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零部件和一汪热水,下面还有四条腿儿。
一个姑娘打开过盖子,又往里面加了几块热炭,外面的热水瞬间沸腾,上头连接的铜管立刻喷出呼哧呼哧的热气。
然后就听咔嚓咔嚓一阵机关摩擦的声音,这怪模怪样的罐子竟然自己往前走了!
度蓝桦激动得浑身颤抖,搂着那几个女孩子亲了又亲。
“你们很了不起,真的了不起!”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现代科技的力量,有了这些,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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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年,度蓝桦始终坚持一年在大禄朝,一年出海,渐渐的,大禄朝百姓也习惯了有这么一位异于常人的官太太。
肖明成还笑说,若来日自己告老还乡,不如就一起去海岛瞧瞧,看究竟是什么对她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
度蓝桦笑而不语,也不戳破他的谎言:他们是如此了解彼此,正如肖明成知道自己无法禁锢度蓝桦的向往自由的翅膀一样,度蓝桦也知道肖明成绝不会在有生之年告老还乡。
他是如此留恋朝堂,如此心系苍生,哪怕是死,也绝对会死在任上。
她爱他,但还不至于为了爱情放弃自由。
成年三十五年,原大禄朝商人度仲突然宣布在海外建国,国号为新,并册封女儿度蓝桦为定国长公主,震惊四海。
同年,大禄朝派遣朝臣前往查看,惊讶地发现这里是一个与认知截然不同的崭新国度:
新国有奇怪的吐白汽的工具,狭长如蛇、力大如牛,咆哮间可以轻易拉动成千上万斤重的货物,而自始至终只需寥寥数人操纵;
新国有某种极具韧性的黑色物品,覆于车轮之上,无比平稳,丝毫不会感到颠簸,战车速度一跃千里;
新国又有新材质名曰塑料,轻巧便捷、造型万千,用它做的什么“皮筏”,重量不过兽皮筏的几分之一,但结实程度却毫不逊色。
最可怕的是,竟还可以折叠,使用的时候临时吹气即可……
兵贵神速,仅仅是窥探了这小小的几角,便以足够令人感到恐惧。
新国的气候湿热,作物大多可以一年三熟,又有名为“机器”的神器,所需劳力不过原本三成,人口匮乏竟丝毫没有阻挡这个新型小国家对外扩张!
再过去韬光养晦的十年中,新国又陆续吞并了周边七个岛屿,大搞海水养殖和海上贸易,俨然已经成为各国往来的商贸枢纽中心。
他们打造的大海船上配备一种可怕的火器,威力惊人,轻而易举就震慑了许多心怀鬼胎的合作伙伴。
成宁帝无比震惊的发现,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中,那些曾经被他和祖先弃如敝履的小海岛竟蕴藏着如此宝藏,又已发展到如此规模!
何其可怖!
大禄朝素来专注于陆地作战,水军发展不过尔尔,国内河湖作战倒也罢了,但对这种长距离大规模的海战,着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疆土虽小,但经济发达、军势强盛!
新国,竟真的具备了初步与大禄朝平等对话的资格!
大有大的不便,小有小的好处,大禄朝不便南下开战,但新国却机动灵活,又天生擅长海战,若两边起了龃龉,对方频繁滋扰就得不偿失。
当下就有朝臣谏言,既然蒸蒸日上的新国有意交好,又有那么一点姻亲关系在,与其在一开始就撕破脸,让周边虎视眈眈的渔翁们得利,还不如他们率先缔结联盟。
两边各有所需:新国需要大禄朝的瓷器和战马,大禄朝则需要新国的“机械”和“塑料”,各取所需,岂不是很好么?
至于使臣嘛,就让肖大人走一遭,新国国主再野心勃勃,难不成还能对乘龙快婿下手么?
要知道那位当年的度夫人,如今的定国长公主并非徒有虚名,据说新国的建立处处都透着她的手笔,很有被立为皇太女的可能呢!
在这之前,肖明成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会入使团,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种身份和理由:
新国驸马?
哪怕迎面吹着湿热的海风,踏上白沙滩时,肖明成还有种如在梦中的茫然:
这,竟都是真的?
“恭迎公主殿下!”
一道道恭敬的声音传来,肖明成循声望去,就见一年不见的度蓝桦身着当地华服,笑吟吟朝自己走来。
此刻的她虽年华不再,面庞上也有了明显的皱纹,但远比记忆中更加肆意洒脱,像一只自由自在翱翔在天际的雄鹰,矫健动人。
她笑着朝自己伸出手来,“好久不见,肖明成。”
肖明成愣了下,忽然也笑了,“是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的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