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娇看着他干净利落的侧脸埋进灯影里，也只能发愁地摇了摇头。

　　少年比她小了整整一岁，两人一谈到和小阎王有关的事，他便装迷糊装睡装死，好似被牵扯进来，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可晏娇知道，平日里都是他和远在盛京的柳朝传递消息的。慕淮在京城布下的暗桩，由他们两人着手，如今也不知延伸了多少。

　　晏娇将那几张地契放回匣子，又取了另一个匣子来。

　　这匣子似乎经由长年累月的熏香，泛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清冽松香。

　　再放在鼻尖嗅时，那清寒的香便消隐无踪了，只余一点淡淡的香和苦的涩意。

　　像谁难以言喻的心绪似的。

　　晏娇忽然就不知该不该看那匣子里的信。

　　再过两个月，她及笄就满一年了。去年她坚持要跟着父亲出任，祖母为她安排订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从盛京寄到江陵府的家书里，却有意无意地催促晏旭让她回京。

　　她就是为躲避说亲执意要跟过来的，哪有轻易回去的道理？

　　晏凝霜这时候也过及笄了，在书里，她已经和陈识贺定了亲。

　　晏娇就盼着这个消息呢，可日复一日，都没听到一丝风声。

　　剧情没有和书里一般走下去。

　　晏凝霜直到如今也没有被赐婚，没有说亲，晏旭和晏老夫人也并不着急。晏娇心底是一片迷茫。

　　如果卫清宜所言是真的，那慕淮不久之后就该恢复皇子身份，皇子也总归要成婚的。

　　晏娇忽而想起在长秋宫里，苏太后热络地召见各世家少女，又想起李意行和慕淮极其相似的脸。

　　被封为太子的李意行再过一年就加冠了，慕淮和他年岁差不多，到时候也会被挑一个世家少女选给他为妻吧？

　　晏娇略略叹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木匣上，在脑海里把她有印象的盛京世家贵女们都想了一遍。

　　应照离趴在桌上，有一阵没听到她动静，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阿姐？”

　　少女向来跳脱，少有这种出神又迷茫，澄澈安静的时候。

　　晏娇被他惊得回神，眼睛里有一瞬是空空的。

　　应照离问：“阿姐在想些什么？”

　　晏娇弯起眉眼，顺嘴道：“我在想你们公子会娶了哪家的姑娘呀。”

　　应照离唯恐自己听错，憋不住跳了起来：“阿姐胡说什么，什么哪家的姑娘……公子信里都说了什么啊 ！”

　　“慌什么。”晏娇一把将他按下，“坐下坐下。”

　　应照离有些失语地看了她一眼，这才重新坐了回去。又见晏娇捣鼓了那匣子好一阵，终于将匣子啪嗒一声打开了。

　　见到是一封信，应照离又难免惊奇。

　　这半年多来，慕淮都只往这儿寄东西，衣物、脂粉、各种新奇的小玩意……从未见过他寄信来的。

　　他的字迹有力透纸背的劲道，却极是萧疏飘逸，不知是不是经由这一年的磨炼，连笔划之间也有了隐隐锋芒，变得锋利起来。

　　慕淮在信里语气极平常，问她近来可好，又提了一句这些地契，说她在江陵府赈济流民，这些地契能给她添些脂粉钱。

　　信尾是一句诗——

　　“何当共剪西窗烛……”

　　晏娇轻轻摩挲着信纸，忽然就心里颇为复杂。

　　应照离问：“阿姐，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她请小阎王练字已经是前两年的事了，那时候她和晏凝霜在宋府比试不过，回府之后练了几句诗。

　　没想到小阎王还记得，她喜欢李义山的诗。

　　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记在心里。

　　晏娇讷讷收起信，“唔……没什么，不过就是些小事。”

　　应照离“哦”了声，有些古怪地看着她。

　　少女脸上总算不空茫了，不知为何多了些血色，薄薄的，胭脂一般的一层，很是好看。

　　应照离一颗心放下去，这才起身：“阿姐，那我就先走啦。晏世叔还没从府衙回来，我去接他。”

　　晏娇点了头，吩咐他：“小心些。”

　　晏旭在这为官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城里又涌入各地流民，总归得注意着些。

　　应照离应声出去，不一会儿明珠就进来，命人将这次送来的东西搬到院里。

　　忙完了她走进厢房：“曹先生来了呢，小姐要不要出去见一面？”

　　晏娇将匣子收起，点了头，明珠于是走来，又给她取了件外衣披上。

　　-

　　曹郃原本是江陵府城西医馆里的大夫。

　　去年春，曹郃大开医馆，赈济被豪绅欺压的老弱，因此被城中世绅们视为眼中钉，豪绅们联名以扰民之罪，将他告到了府衙，最后由当时的刺史房玄策亲自审案，将他关在州狱。

　　直到首辅大人出京外任到江陵府，才替他洗刷冤情。

　　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曹郃循声望去，就看到少女裹了一圈狐狸毛的大氅，领着两个丫鬟走进屋来。

　　曹郃还记得初次见面，晏大人在牢门之外，小姑娘在父亲身后，探出头来瞧他这个阶下囚。父女两人与他见过的达官显贵全然不同，没有一丝戏弄之色。

　　他忽然又想到晏府门前每隔数月便会来一趟的马车。

　　这样的姑娘，也不知以后会择了哪位昳丽郎君，才能配得上她？

　　明珠为两人沏了茶。

　　曹郃回神在下首坐下，拱手道：“姑娘，我近日走遍州府边各郡县，去年冬极是严寒，雪却降得少，年关过了便再未降过雪，是极罕见的了。开春来那些郡县雨水也下得少，如今将近春耕，缙水、丽水破了冰却很快竭流，周边郡县的农人，都瞧着心绪不安。”

　　晏娇点了头，“先生可能预测，月内还会降雨吗？”

　　曹郃摇头，“春雨才开春就停了，只怕是难。”

　　晏娇又问：“那些郡县里几座府仓，有哪些可以开仓放粮？”

　　曹郃面色凝重，“一来周边郡县豪绅肆意，二来那些郡丞多是房刺史提携上来的……愿意放仓的，恐怕不足一成。”

　　又补了句：“这些愿意放粮的，能拿出来的其中只怕也多陈米、砂石，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