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那孩子又烧了两回,不过就烈酒擦拭过,又喝了药,烧慢慢也退了下去。
然,不管柱子怎么引他弟弟说话,他弟弟还是发不出声音。
连那孩子自己都意识到了,抓着他哥哥无声的哭。
不过小孩忘性大,等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已经忘了昨天夜里的难过,虽然仍旧是开不了口,却在见到好吃的时候仍旧开心起来。
之后两日,孩子又烧了两回,都是低烧,不用擦酒精,只多喝了几碗水就退了热。
等三日的药喝完,他已经精神许多。
方铮又替他把了脉,又重新开了一副药。
这一回要连喝七日。
柱子那几两银子还是方铮跟冯轻给的,这药费自然是付不起的,仍旧是方铮跟冯轻付的银子。
掌柜的本想也给他们一些帮助,方铮却拒绝了,既然欠账,就不如欠他一人的。
柱子赞同地点头。
又过了两天,除了仍旧开不了口外,那孩子已经活蹦乱跳了。
到了初七这天,天还没亮,掌柜的便亲自来敲方铮跟冯轻的门了。
“方公子,我得到了消息,有车队要离开齐州,朝京都去了,方公子可要随车队一起走?”掌柜的问。
哪怕过了这么多日,街上的积雪被齐州的百姓用各种法子才堪堪化去一半的雪,河上的冰层更是无法估量,走船怕是不成的。
掌柜的又在外头说:“不是走的水路,也不对,是走水路,不过却不是用船,而是马车,这外头的护城河结了将近有两尺厚的冰,莫说人了,便是马车都能走。”
冯轻倒是听说过冰厚三尺非一日之寒,本以为是夸张了,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看到两尺厚的冰层。
“相公,马车在上面走真的不碍事吗?”冯轻小声问方铮。
方铮先摇了摇头,他起身,穿好衣裳后,便出了门。
冯轻不知道相公跟掌柜的说什么,不过等方铮回来时,不用冯轻问,他说道:“娘子,我们后日走。”
“为何要后天?”冯轻奇怪地问:“车队后天走?”
“为夫并不知晓车队何时走,不过我们后日走。”出去一趟,再进门时,身上带着一股冷意,方铮并没靠近冯轻,他站在几步之外细细解释,“今日河水怕是还会继续冻,到了后日,应当能有三尺厚了,到时再走安全些。”
“就我跟相公?”冯轻问,“不与他们一起?”
“不了。”方铮摇头,“此去会有诸多不便,人多了,声音也多,为夫与他们也不算熟识,便不一起了。”
这车队并不是掌柜的认识的那人,而是齐州城里另一家。
“可是此去山高水长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怎么办?”就是后世,若是一两个人单独出行都不一定安全,更何况是这没有安全保障的古代。
“为夫已经让掌柜的帮忙雇人了。”方铮想的比冯轻多。
他已经请掌柜的帮着去镖局雇两个人,最好功夫好些,为人可靠的。
冯轻朝方铮招手,“相公过来。”
看娘子亮晶晶的眸子,方铮就知晓她要做什么,他倒是愿意,不过身上还未暖,怕冻着娘子,方铮站在原地,“娘子稍等片刻。”
冯轻掀开被子,笑道:“等不了啦。”
在方铮去门外跟掌柜的说话的时候,冯轻已经穿好了袄子,她朝方铮奔过来。
方铮无奈,只好接住燕子似的娘子,将人整个抱起来,双脚离了地,冯轻急忙环住自家相公的脖子,笑道:“相公力气好像大了些。”
抱这么重的她面不改色的。
方铮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亲冯轻的唇,“是娘子轻了些。”
这几日冯轻担心柱子兄弟三人,都没什么胃口吃饭,方铮哄着吃,一顿才勉强吃大半碗的饭,这几日又一直照顾那三个孩子,自然是瘦了些。
冯轻自己没感觉,整日搂着娘子睡的方铮却最清楚不过。
“为夫会留些药给柱子,那孩子的嗓子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治好的,正如娘子说的,他活下来已经是大幸了。”方铮又给冯轻加了一件袄子,“娘子莫要担心了。”
“嗯。”冯轻点头。
“方才掌柜的也跟为夫说了,以后会多照顾这三个孩子的。”
方铮最后这句话让冯轻彻底放了心。
他们能照顾的不多,若是掌柜的夫妇二人能多看顾一些,对这三个孩子来说是最幸运的事了。
不知道何时能走的时候,冯轻急的半夜都会惊醒,如今定了下来,冯轻竟有几分不舍。
在这里前后也住了十来天来,客栈的掌柜的跟伙计都很好,还有时不时会给他们送吃的吴老爷一家,此时回想起来,冯轻还有些惆怅。
“这段日子得了他们许多帮助,为夫与娘子是该谢谢他们。”方铮揽着自家娘子,“娘子,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除了为夫与娘子,娘子与旁人总有要分别的一日,若是娘子不舍,以后可常给他们写信。”
冯轻本来还有不舍,被方铮这么一表白,顿时忍不住偷笑,她歪着头靠在方铮肩头,“只要不跟相公分开,什么我都能忍受。”
亲了亲娘子的额头,方铮扬起一抹笑,“娘子放心,为夫自然是舍不得跟娘子分开。”
既然要离开,方铮便想着这两日带着娘子多见见这里认识的人。
两人早饭都没吃便去了隔壁房间。
柱子早早就起来了,他小弟发烧这事让他心里始终有些不安,三兄弟谁在一张床上,柱子一夜醒来数回,每次都要摸上小弟的额头,确定他没有烧起来,这才继续睡。
短短几日,柱子眼下黑青一片。
“柱子,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好好休息的,你弟弟既然已经退烧好几天了,肯定不会再有事的,你夜里安心睡。”柱子真的是冯轻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了,看着孩子一脸憔悴,冯轻难免多说几句。
“我就是有点害怕。”柱子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随即眼底有些黯然,“我听到你们的说话声了,方公子,方夫人,你们就要走了吗?”
最舍不得方铮跟冯轻的大概就是柱子了。
方铮点头,“我们还有事。”
柱子知晓方铮是要去考试,他懂事地点点头,只是眼底的不舍实在太明显,冯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们要好好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去京都。”
柱子点点头。
以往他不曾想过这些,他每日只想着怎样找到吃的,怎么才能带着两个弟弟活下去,而遇到方铮跟冯轻之后,柱子才知道原来活着还能做更多的事。
“好,我以后一定会去的,一定会找到你们的。”柱子在心里暗暗发誓。
“到时候我相公会给掌柜的他们写信,若是你想知晓我跟相公的消息,可以过来问掌柜的。”这孩子眼里有希望,整个精神都不一样了,冯轻很高兴。
柱子重重点头。
“走吧,咱们一起下去吃饭,叫上你两个弟弟。”冯轻笑道。
这几日住客栈的人多了些,掌柜的到底是在齐州住了半辈子的人,他有路子买到新鲜的菜,虽然不算多,不过菜式不少,方铮跟冯轻便多点了几道,他们不急着吃,打算等客人都吃过了,再专门留一桌。
至于吴老爷他们一家,方铮知晓他们不会在乎一顿饭,且外头不容易走,便不请他们过来,不过等吴老爷午时之前又派了小厮过来时,方铮便让小厮带了一封信回去。
这封信是方铮一早写好的,吴老爷帮他良多,他自是要报答的。
等住客栈的客人都吃过了饭,上楼后,方铮跟冯轻便领着三个孩子下了楼。
掌柜的夫妇正好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
除了方铮跟冯轻点的菜外,掌柜的夫妇又多做了几道,竟都是冯轻爱吃的。
这几天冯轻跟女掌柜也说了许多话,妇人之间能聊的话题上到这几日古怪天气,下到明天想吃什么,冯轻觉得女掌柜也是个实诚人,说的就多了些。
“我们客栈的菜式没有外头酒楼的好吃,方公子跟方夫人莫嫌弃。”女掌柜笑道。
“姐姐多虑了,这些菜闻着很香,都是我喜欢吃的。”冯轻上前,亲昵地挎着女掌柜的胳膊。
见头一面的时候,女掌柜原本还觉得冯轻作为举人娘子应当是看不上他们这些人的,没想到聊了几日之后,女掌柜才发现似乎在冯轻的眼里,人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好坏亲疏之分。
女掌柜自然愿意跟冯轻相交,她也是真喜欢冯轻这性子,温和善良,却又有自己的性子。
冯轻主动靠近她,她心里越发喜欢冯轻这么妹妹。
“喜欢就好,后厨还有呢,吃完我再给你做去。”
“这几道是姐姐做的?”冯轻惊喜地问。
女掌柜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都少来前头的,多是在后厨,我也喜欢做饭炒菜,味道也算勉强能入口。”
见方铮跟掌柜的在一旁说话。冯轻索性拉着女掌柜去一边交流,她昨天吃的一道糖醋鱼,方铮比往常多吃了几口。
冯轻就知道自家相公喜欢这道菜,她想着跟女掌柜讨教一下这道菜的做法,好以后单独给自家相公做。
女掌柜更是知无不言。
天冷,菜不能久等,几人并没说多久,便一起坐下吃了。
加上吴老爷让小厮送过来的菜,摆放了满满一大桌。
掌柜的知晓方铮不善饮酒,便给他倒了一杯果酒。
柱子带着两个弟弟就坐在冯轻身旁,这满桌的菜是他们兄弟三人从没见过的,香味扑鼻,柱子还能忍,两个弟弟却是口水都流出来了,小弟更是眼巴巴地看着柱子,张嘴,无声地喊着。
三个孩子再想吃,仍旧乖乖地坐着。
冯轻瞧着就有些不忍,她悄悄拉了下方铮的衣袖。
“都是自己人,无需讲究。”方铮亲自给柱子递过去几碗,“你照顾好弟弟,不过太过油腻的不能吃。”
方铮发话,柱子便夹了弟弟爱吃的菜,放在碗里,又搁在两个弟弟跟前,且小声叮嘱两人,“想吃什么跟大哥说,大哥给你们夹。”
柱子也担心两个弟弟自己动手会扰了方铮他们吃饭的胃口。
有的吃,两个孩子自然说什么都愿意听的。
饭桌上,掌柜的提及方铮拜托他的事。
“我今日亲自去拜访了我们齐州最大的镖局,镇湖镖局,镇湖镖局已经传了三代人了,这一代当家的是个真性情的人,他镖局里的镖师都是当家的亲自招的,镖师不光功夫好,也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往常找他们托镖的人都很多,这段日子出行不易,镖局生意就没有年前那般好,不过正因着这般,镖局里的镖师还有二十多人,我做主替方公子你定了两位师傅,这两位师傅我也曾跟他们打过交道,都是好人。”
方铮端起酒杯,“多谢。”
掌柜的连忙端着酒杯,笑道:“举手之劳,这两人也曾送镖去过京都,对齐州往京都这条路都熟,他们说了,肯定会在半月之内将二人送到京都的。”
这回不光是方铮了,若不是在这个时代不合适,冯轻都想举杯敬掌柜的一杯了。
一顿饭后,几人感情又深了几分。
四个成人,加上三个孩子,这满座的菜最后还剩了许多。
等女掌柜让伙计过来收拾桌子时,柱子起身,脸有些红,不过仍旧问:“这些剩下的菜我能不能带走?”
“带走?”女掌柜不明所以,“你要带去哪里?”
“既然方公子跟方夫人要离开了,我弟弟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离开的。”这客栈是他们兄弟三人长这么大住过最好的地方,这里有最干净的被子,最香的饭菜,可他们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你这孩子瞎想什么?”女掌柜看了看外头,“这雪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化完,你们三个孩子能去哪?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弟弟想想,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可是――”柱子真的无法心安理得地住下。
冯轻想了想,说道:“姐姐,你昨日还跟我说要再招一个伙计,柱子虽然还小,不过我瞧着也勤快,力气也有一把,不如就先让他在客栈干着,收拾收拾房间,打扫桌椅,至于住的,后院不是有专门给伙计住的屋子吗,他们兄弟三人住一间就成。”
“姐姐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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