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轻还是跟金姨一起出了门。
三个师傅不远不近地跟着。
钱夫人担心金姨跟冯轻两个妇道人家呆在铺子里不安全,一早就带着丫鬟过来,准备在这里呆上一天。
两位长辈这般待她,冯轻心底感动,她张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种时候任何感激的话都不能表达出她的心情。
“方小夫人要是想谢我,不如就给我再绣两个帕子,我瞧着昨日杨小姐手里那双面锈帕就不错,不过花色我用着有些鲜艳了。”
“好,我这就给夫人绣。”冯轻知晓钱夫人故意这般说,只为了别让她有负担。
金姨倒是没反驳,虽然冯轻嘴上不说,不过金姨还是能看出她有些焦虑。
有事做,冯轻便能冷静下来。
她埋头绣帕子的时候,金姨跟钱夫人就在招呼客人,那三个武馆的师傅都离的远,不会打扰进门的客人,若是铺子里有风吹草动又能第一时间看到。
金姨今日比往日都热情,铺子里的绣品都便宜了卖。
那些富户跟官员家夫人小姐是极少来这些不起眼的小铺子的,金姨的客人多是普通人家的闺女妇人,今日绣品比往日便宜许多,起初客人不多,不过从古至今,普通人都有好奇心,一个两个满面喜悦离开后,其他人就忍不住进门来询问一番,到了午时,客人就多了。
哪怕铺子吵闹,冯轻仍旧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只是会时不时抬头看金姨一眼,她知晓金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昨日就是因着铺子里没人,那两个婆子才得了空,将她迷晕,若是客人多了,再有人心生歹心,瞧着这么多人,也会有所忌惮。
金姨手艺好,平日这些绣品卖的虽不贵,却也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的,如今便宜许多,那些一年只能进两三回绣品铺子的姑娘妇人就能狠狠心,一次性多买几件。
一日时间,铺子里的绣品就卖出去小半。
一日时间,冯轻已经锈好了三方帕子,这三方帕子用的绣技不尽相同,各有特色,俱都让钱夫人爱不释手。
“真是好手艺。”钱夫人那里已经有了冯轻绣的一个香囊跟一方帕子,是上回金姨专门留给她的,她一直收着,舍不得用,若不是家里没有闺女,她都想把这帕子留着给闺女做嫁妆了。
女子多的地方最是容易攀比,作为过来人,钱夫人清楚,大到身世背景,小到哪怕一方帕子都会各有比较。
“钱夫人喜欢就好,这几日我有时间,钱夫人若是不嫌弃,明日我再给夫人绣个靠枕。”冯轻说。
“你这孩子别想太多,就这帕子就成。”钱夫人握着冯轻的手,拍了拍,笑道“我跟你金姨是闺中密友,我也喜欢你这孩子,若是你不嫌弃,以后就叫我甄姨。”
钱夫人娘家姓甄。
“甄姨。”冯轻乖巧地应声。
“乖。”钱夫人将自己腕上的翠绿镯子拨下来,拉着冯轻的手,就往她腕上套。
冯轻想缩回手,她慌忙摇头,“钱,甄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哪怕不懂,瞧着这水头,冯轻也知晓这镯子定是珍贵无比,且她看到甄姨身上只有这么一个首饰,这镯子定是甄姨喜爱的。
钱夫人的力气却不是冯轻能比的,无论她挣扎,镯子仍旧被钱夫人戴到了冯轻腕上,她望着冯轻细白的腕子,朝金姨笑,“我就说这镯子最配轻轻,你瞧瞧这腕子,多嫩,配上这翠绿的镯子,真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冯轻还想将镯子褪下来,却被钱夫人阻止,钱夫人故作不悦地问“怎么,我都叫你轻轻了,你是不愿甄姨这么唤你吗?”
这话问的,冯轻有些疑惑,她自然摇头,“不是,我――”
“既然不是,那就收下,要不然甄姨可不高兴的。”
这送镯子跟唤称呼好像没什么关系,冯轻不知道钱夫人是如何强行将两件事对等的,她心下不稳,为难地看着晚上的镯子。
待仔细感受后,冯轻才感觉到这镯子竟是温热的。
暖玉?
这可真贵重了。
冯轻手又要摸上腕子。
钱夫人眼睛一瞪,又朝金姨使了个眼色。
“轻轻,你甄姨给你你就收下,你放心,你甄姨有钱,她这镯子还有好几个呢。”金姨取笑地看了一眼钱夫人。
钱夫人娘家经商,家里只有钱夫人这么一个闺女,钱家老两口自然是将钱夫人捧在手心的,钱夫人自小就不缺这些首饰,又嫁了个疼自己的丈夫,生了两个孝顺的儿子,哪怕放在后世,钱夫人都是人生赢家,因着生活环境单纯,钱夫人就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还说一不二的性子。
既然她想将镯子送出去,冯轻自然就推拒不了。
“多谢甄姨。”冯轻倒也没有受宠若惊,她对甄姨却是真的感激。
见此,甄姨越发喜欢冯轻了。
三人气氛正好时,那位杨小姐又出现了。
“呦,这是又演的哪一出?”昨日没有钱夫人,杨小姐虽然心情仍旧不过,却也不至于气怒,今日钱夫人在,杨小姐本来想过来看热闹的心情顿时就变成了恼怒。
毕竟昨日这位杨小姐出手相助,冯轻才得以逃脱,金姨对杨小姐就多了些宽容,她朝杨小姐笑道“不知杨小姐今日会来,有失远迎,还望杨小姐莫怪,杨小姐请。”
金姨这般客气,杨小姐心底的气就不知道该怎么撒了,她鼓着嘴巴,看着铺子里相谈甚欢的三人,眼睛瞪的生疼,这才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我昨日可是救了她。”站在三人不远处,杨小姐想用下巴看人,可惜个头不够,这般就有些滑稽。
金姨今日格外的温和,她点头,“昨日多谢杨小姐,我们无以为报,若是杨小姐不嫌弃,我这铺子里的绣品随杨小姐挑。”
“你什么意思?”杨小姐怒火又蹭蹭上来了,她指着铺子里有些乱的绣品,“你以为我缺这个帕子香囊吗?”
而且还都是别人挑剩下的!
早知她们这般小心眼,昨日她,她就不救人了。
冯轻上前一步,挡在金姨身前,朝杨小姐福了福身,真心道谢,“多谢昨日杨小姐的救命之恩,若不是杨小姐,我怕是这会儿都不知道在哪,杨小姐救了我的命,我永生不忘,若是杨小姐不嫌弃,请收下这个。”
冯轻手里的帕子是她自己准备留着用的,这帕子用的是她最擅长的蜀绣,蜀绣的色泽明丽清秀,针法精湛细腻,韵味独特,这帕子绣的是傲雪寒梅,片片梅花傲雪独立,黄色花瓣小巧精美,浅粉色花蕊柔软细腻。
杨小姐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不客气地接过帕子,脸上这才有了笑,“这才是感谢人的样子。”
钱夫人嘴角紧抿,想开口,却被金姨摇头阻止。
不管杨小姐性子如何,她到底是救了冯轻的。
钱夫人这才不甘不愿地转开眼。
“哼,本来我还想让我爹派人去抓那两个婆子,你们若是这般对我,我可得好好想想。”杨小姐不悦地说。
这位小姐当真是有让人不喜欢的本事。
“谁稀得让你爹帮忙。”钱夫人没忍住,呛声说。
那位杨老爷可不像杨小姐这般糊涂,哪怕再疼女儿,也不会插手这种小事。
杨小姐横眉一扫,“这话可是你说的,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事,我可不会再帮忙了。”
“不帮就不帮,再说了,能有什么事?”钱夫人寸步不让。
冯轻站在两人中间有些为难。
情感上她当然是偏向甄姨的,可杨小姐毕竟救了她,她不能恩将仇报。
“不知杨小姐今日过来有何事?”金姨上前,生硬地转开话题。
“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铺子里今天还敢不敢开了。”杨小姐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冯轻,一般人遇到昨日那种事,肯定会吓的卧床不起,见冯轻好模好样地站在铺子里,杨小姐还是有些惊奇地,她朝冯轻竖起一个大拇指,“你胆子可真大。”
冯轻哭笑不得。
倒不是她胆子大,主要是这种事情不是头一回了,相公又不再跟前,她不能胆小。
“不会说话就闭嘴。”钱夫人知晓昨日的惊险,她没好气地说“天不早了,菡雅,你快领着轻轻回去,我也回了,我家老二今日回来。”
钱家二儿子从十岁开始就住在钱夫人娘家,主要为了陪甄家老两口,也跟甄老爷学做生意,每个月回来一趟。
这话正合金姨的意,“成,你先回去,我跟轻轻这也就要走了。”
哪怕真心感激杨小姐,可这位杨小姐说话实在是不讨喜,金姨也不能保证杨小姐再开口时,自己还能不能笑下去。
自己一来,她们就要走,杨小姐不得不多想,她撇嘴,又想开口。
“杨小姐不走?”钱夫人打断她的话,“你这想帮菡雅看铺子?”
杨小姐最受不了别人贬低她,她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以后有事,你们可别求我。”
等杨小姐听不到了,钱夫人这才好笑地说“她这性子怎么能活得下来的?”
金姨笑着摇头。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分别离开。
回到金姨家,冯轻跟金姨一起做饭。
两人胃口不大,晚饭又不宜多吃,金姨便只煮了红豆粥,又炒了个莴苣牛肉片跟鸡蛋羹。
吃了饭,天还未黑,金姨担心冯轻一个人呆着会胡思乱想,便拉着她讨论绣技。
两个真心喜爱刺绣的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这一沉浸,时间就过的快了,等两人意犹未尽地停下时,已是月上中天。
冯轻这一夜睡得好些。
她睡得熟,贡院的方铮却猛地惊醒。
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上一回是昨天夜里。
昨日白天,他写完了两张卷子,正合衣休息时,突然一阵心悸,他睁开眼,捂着胸口,无声唤了一声‘娘子’。
之后似乎一切都正常,只是每次写完卷子的空隙,方铮都会偶尔失神。
睁开眼,透过透风的考舍门缝,方铮望着满天星斗,轻叹一声,重新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这第二场考试要比第一场难的多,考五经一道,及诏、判、表、诰一道,这些书目都是耳熟能详的,可若要让改卷的官员耳目一亮却是不容易,哪怕心里有事,方铮下笔仍旧如行云流水一般,字更是铁画银钩,独具风流。
三日时间很快过了。
冯轻跟金姨如前一场一样,等在贡院外头,这回方铮要比冯轻预想中出来的快得多,而第二场出来后倒下的人比上一场又多了些。
当方铮看到自家娘子好好地站在远处时,他那颗一直跳动不稳的心这才回到原处,方铮不由勾起唇角,加快脚步。
正要朝娘子走来时,身侧一人突然朝他倒过来。
方铮想侧身避开,可此刻周遭全都是学子,他避无可避,只能伸手扶着倒过来的年轻学子,那学子脸色有些白,嘴唇颤抖,看起来极为不适。
在方铮扶着他时,那学子本能地也抓着方铮的胳膊,他眼皮抖动的厉害,摇摇头,又点点头。
而后才费力站起身,收回手,朝方铮拱手,“多谢相助。”
方铮扫了一眼自己的考篮,而后伸手,拍了拍这位学子的胳膊,劝“身子不好就多休息,下回若是摔了,便不一定就今日这运气了。”
话落,不再多说,提着考篮离开。
“等一下!”方铮走了没两步,他身后不远处,那位学子叫住了方铮。
方铮脚步不停。
那学子握了握拳头,而后咬牙,朝身侧不远处的官兵喊了一声,“他作弊。”
‘作弊’这两个字如一声惊雷,镇住了周围学子,原本吵嚷的贡院门口瞬间安静,众学子视线落在方铮身上,原本有些疲累的学子们打起精神,目光灼灼地看着方铮,这些视线多是漠然看戏的,也有幸灾乐祸,少有同情。
“你放屁!”方铮还没开口,跟在方铮不远处的郑家贤推开人群,挤了过来,他有些胖的身子小山似的挡住这些人看向方铮的视线,而后指着那摇摇欲坠地学子骂,“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方兄方才可是救了你,若不是方兄,这会儿你说不定都被人踩的非死即伤了,对救命恩人,你非但不感激,反倒恩将仇报,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方兄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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