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日,江朝欢闭门不见任何人。叶厌几个日夜悬心,生怕他因谢家的事想不开,甚至趁着夜间爬上屋顶偷看。然而,却见他情绪平稳,只是一如既往地睡觉,养伤,呆坐。
待他的伤势稍有好转,能够出门,立刻便去求见门主。
据说连云峰底,离主恭敬地拜谢门主不杀之恩,没有一丝芥蒂怨愤。门主感念其忠心,对他极为和蔼,全无当日厌弃苛责之态,更是令人啧啧称奇。
幽云谷一时风向大变,甚至传出门主就要将二小姐嫁给他的消息。连巽主重回门中的风头都被盖过。
离开连云峰,江朝欢随即去看顾襄。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顾襄的院子,顾襄正睡着,在房中照料的是内伤圣手小缙。两人阔别重逢,只对视一眼,便心照不宣地在自幼时起,每日大半时间浸染其中的校武场相见。
不谢谢我吗?小缙背着手伫立。
不过短短几月,他长高了不少,脸上的稚气褪尽,从前常常挂着的笑容也不复存在,就连嗓音都低沉沙哑了许多,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面具,腹语,那个和花荥见面的少年是你。
以你的心机,当时就猜到了,不是吗?
的确有些预感,虽然我不敢信你会害二小姐。江朝欢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一事:不过,那个神秘人是谁?你为何会甘心受他驱使?
小缙转过身,挑衅地看着他:那么你又为何甘心受门主驱使?还是说你并非心甘情愿。卑躬屈膝,低头折节,还有今日连云峰谄媚地表露忠心,都只是表面的矫饰敷衍?
从前的你不会这样说话,小缙,你在怪我?江朝欢并未被他激怒。
是我自己大意失手,才被那人擒住,不会迁怒任何人。小缙反唇相讥:但我不明白,阳奉阴违,暗生异心,从前的你也不会做这种事,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好奇,你可以去上报门主。
我没有禀报门主,不是怕你说出我曾被那人利用,做了一些违心之事。这些你都能看出来,门主会不知道吗?小缙有些发怒地打断他。
虽然我不明白,半年,为何能让二小姐对你如此沉溺,但我宁愿养虎遗患,也不愿看到二小姐因你伤心。这才是我用谢酝谢醇救你,替你隐瞒一切的原因。
江朝欢沉默下来,归根结底,谢家姐弟还是因他而死,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将仇算到小缙身上。
除了满门血债,又肩负上了谢家的三条人命,当日的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他努力告诉自己,颓靡自弃,盘水加剑,一次足矣,绝不可以重蹈覆辙。
小缙没有察觉他的不对,苦笑了一声,低低自语:你知道吗?那天我回到门中,在钧天殿外等候门主宣见。二小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抓住叶厌只是问你,待听到门主正在里面给你拔除折红英,她又哭又笑,登时便昏了过去。整个过程,她都没有看到站在旁边的我。
声音更低了下去:或许看到了,但没落在心里。从小,明明是我先靠近她的
两人各怀心事,都没注意对方说了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缙突然仰起头,神色似覆上面具般冷硬,一字一字地说道:我不管你护着谢家是为了什么,但从此以后,如果你再有背叛顾门,辜负二小姐的举动,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倔强的背影却掩不住落寞,小缙还是向来路走去。
想杀我的人越来越多了。江朝欢心中自嘲:而我想杀的那个人
当江朝欢终于传召柳营时,柳营激动得无以复加。他还以为自己办砸了那件事,主上就算不要他偿命,也不会再信任于他。没想到江朝欢没有追究责任,甚至只字未提,只是问了谢酽的近况。
柳营飞快地答道:谢酽先前两日酗酒如狂,在谢家人下葬后反而平静下来,没日没夜地练武。
嵇无风呢?江朝欢又问。
听说丐帮帮中有大事,范行宜携嵇无风兄妹速速赶回,与谢酽分手了。
江朝欢沉吟片刻,说道:我要你潜入谢府,做一件事。
还请主上吩咐。柳营惊喜万分。
我这些天细细回想了婚宴那日的过程,总觉得慕容褒因的死,太过突然,毫无道理,与其他的一切事情都不相干,似乎是一件意外促成的结果。
柳营迷茫地看着他,又听他继续分析。
不是坤主动的手,旁人更没有理由和能力在守卫森严的谢府内院对她下手。坤主也说,她的死状像是自杀。那么,是什么让她在新婚大喜之日,不顾山盟海誓的谢酽,选择自杀离世呢?
是什么?柳营不由好奇起来。
江朝欢站起来走到桌边,说道:应有两个可能。
其一,她想起了别院之事,无颜面对谢酽,只能自尽谢罪。但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不至于选在婚礼当日自尽,让谢酽终生痛苦抱恨。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她有一个不得不死的理由,且她不能和谢酽完成婚礼。这个理由或许涉及到伦常天道,是人力所无法扭转违背的天堑。
柳营信服地点点头,当即请缨:那属下即刻去查。自婚礼那日,谢酽就没让人进过新房,想必那里还会有线索留下。
第二日柳营便传回了消息。
据他发现,新房中湃着果子的水中,有些黄绿色的沉渣,是硫硝石。硫硝石是西域珍稀的物产,外观肖似碧玉,却可在火炙接连冰浸后熔化挥发。
而房中的剪刀上,附着一些蜡痕。至于炭盆中,还有焚烧流荧纸的灰烬。
种种迹象推测,应该是慕容褒因无意中熔化了硫硝石,露出了其中的蜡丸。而蜡丸里流荧纸上的内容,或许正是让她不得不选择在新婚之日,做出惨烈举动的原因。
然而这纸上的秘密随着她的离世再也无法重现人间。该如何查到这离奇的隐秘呢?
陡然间,江朝欢又想到了那日顾云天对谢酽说的话。
尽管门主心机难以揣度,但他从前分明不屑于对无关之人多置一辞,就连对门人也是惜字如金,喜怒不形于色。何况那些话,撇去讥讽嘲弄,更像是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