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需要回新会春节。
1978年,是中国高考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年。
一年之中,春秋两季都有学生入学,合称77-78级。
这样一来,造成一个现象就是,大部分78级入学的大一新生,这个寒假都选择留在学校并没有返回老家。
全国各地都是如此,北大亦然。
从南方过来的学生,基本上都选择留校。
选择留校的原因多种多样。
有的是因为交通不方便,有的是因为想留在学校多学点东西,有的是因为穷买不起车票,后者的占比最大。
苏亦认识的姑娘。
从昆明来的张绣予就选择留在北大。
来的时候,他们同行,这一次,苏亦以为对方要回去过年,不曾想,她选择留校。
这大姐,也是厉害。
一个春城来的姑娘,大冬天留在北方,那么冷的天气,想想就不容易。
实际上,不止张绣予留下来。
作为研究生的许婉韵,也留下来。
就连黎新叶也选择留校,叶子同学说,她要准备考研,要充分利用寒假的时间。
她的决定,让苏亦很是意外。
似乎,因为他这个变数,身边的家伙都准备提前考研了,尤其是历史系,更是重灾区。
他们一个个的,受到苏亦的刺激,都想一步到位。
苏亦能干吗?
只能鼓励了。
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事情,也就是到今年为止了。
如果这一次考不上的话,这帮家伙也只能乖乖的读本科了。
谁都不想错过,谁都想跳级读研究生。
有没有这个能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报考研究生的学生,肯定暴涨。
竞争极大。
国家严格筛选,并没有放水的痕迹。
也造成未来两年内,全国各地的高校,根本就完不成计划的招生人数。
典型的宁缺毋滥。
也注定大部分人都是陪跑选手。
黎新叶要考研究生,苏亦也帮不上任何忙,他又不是中文系的。
唯一能够提醒的就是,多研究鲁迅,可能会考。
他真不是开玩笑,现当代文学史,还真没法绕开鲁迅先生。
至于考古专业这帮家伙,苏亦倒是不拒绝,纷纷传授各种经验。
但是,他面对的整个专业。
这帮家伙跑去考其他大学还行,如果都在卷北大,大部分都是炮灰。
这一次从返回广州,苏亦只身一人,身边并没有同行者。
就连陈飞也没有回新会。
他本来也不是新会人,只是插队被分配到新会而已。
这一次回家,从首都站到广州站,差不多90个小时,四天四夜的时间。
也仅仅是到广州。
为了赶时间,他都没在广州逗留,当天就跟老爸老妈一起返回新会。
然后又是火车,又是渡轮,又是汽车。
终于到会城城区。
要不是老爷子非要让他回来过春假,再加上首都又冷又干燥,有点难熬,苏亦还真不愿意来回折腾。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除夕夜赶回老家了。
一回到家,就要帮老爷子研墨写春联。
老爷子是亲自等他这个大孙子回家才开始写自家对联的。
实际上,从小年开始,亲朋好友就陆续上门求对联,作为新会有名的书法家,慕名而来的人不要太多,老爷子也不拒绝,甚至,连红包都不收。
所以每年在老宅,前来求春联的人,都可以把门槛给踏破了。
一开始,大家都在劝阻,不让他那么累,结果看到老爷子乐此不疲,家人也就默认此事。
这个传统,也保持了好些年。
从苏亦记事起,就没断过。
等老爷子些完春联,看到苏亦拿出来启功先生赠送给他的书法作品,高兴不已。
直夸大孙子懂事。
跟弟弟妹妹们贴完春联,也就可以吃除夕夜团圆饭了。
也不知道小叔从哪里搬过来一个黑白电视。
晚饭后,大家都在家看春晚。
不仅他们家,邻居也都过来了。
这个年代,电视机绝对是稀罕物件,春晚更是稀罕。
因为今天才开始举办。
一时之间,苏家院子都成了录像厅了。
热闹得不行。
这一年的春晚,苏亦没看过,非常好奇。
导演则是邓在军跟杨洁,杨洁就不说了,邓在军也是83年春晚的总导演。
苏亦的印象中,83年才是第一届春晚,现在才知道,并非如此。
79年已经开始,不过这一年,全国的电视机太少,没有在社会造成广泛影响而已。
83年以后才成为惯例。
这一次,晚会是录播的。
因为是改放后的第一次春晚,香槟、交谊舞、斗牛舞等元素都是第一次亮相。
又因为晚会引用了芭蕾舞《天鹅湖》中较为明快的音乐,男女演员穿的又是紧身服装,表演西班牙斗牛舞。
然后在黑白电视里面呈现的画面就是,男演员没穿衣服,女演员袒胸露背、穿着暴露。
好家伙,这样一来,就热闹了。
全国各地的投诉,如同雪花纷飞。
当时,在苏家大院,好多家长都纷纷捂着小朋友的眼睛。
苏亦也直呼辣眼睛。
不管如何,这依旧是值得纪念的一个除夕夜。
晚上,苏亦跟弟弟们一起守岁。
结果没过十二点,堂弟就有些调皮的去点燃炮竹。
于是,接二连三,整个世界都炮竹声。
第二天,春节,拿红包。
初二,各种走亲戚。
初三,老爷子的门生故吏纷纷上门拜年。
聊着聊着,县文化局一位领导就提到古井官冲村永安里有一个杨太后墓,因为位置偏僻,保护不得当,已经损坏严重,县文化局这边想要保护,又不得章程。
希望老校长帮忙给一些建议。
听到这话,老爷子就笑起来了,“你这个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你让我题字或者辨认一些壁画图案,说不定我还能说出来一二,或者说说宋史我也能说出一二,结果,你倒好,让我给古墓保护提意见,我能提出来啥来。你直接说来找我大孙子就可以了。”
其他的来访者也笑了。
说话的领导,望着苏亦,“小亦是北大考古专业的高材生,听说之前还在省里工作,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中央来的专家啊,可遇不可求,当然不能错过了。”
老爷子望着苏亦,“你对这个方面有研究吗?”
苏亦回答,“我导师宿白先生,是国内宋代考古的专家,可以说国内第一人,五十年代的就是就写出来第一本关于宋代古墓的发掘报告《白沙宋墓》,研究确实有,但咱们杨太后陵墓,还没严重到需要发掘的地步。”
他这一出来,可把其他人都吓一跳。
一同前来的县博物馆副馆长,连忙摇头,“对,对,不需要挖,不需要挖。”
好家伙,大家过来寻求保护方案,他却告诉大家,他是挖墓专家,谁敢答应啊。
苏亦笑,“确实不能挖,咱们文物工作方针也是保护为主,抢救第一,杨太后陵墓,主要的就是保护,官冲当地群众有意识保护,县领导也重视,咱们在划一块区域,把它围起来就行了。”
“这么简单?”领导也被他如此接地气的方式,也说愣住了。
苏亦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在旁边建立一家纪念馆,然后张贴一下相关史料,作为宣传,甚至,如果县里想要加大管理的话,也可以安排专人看守。”
领导苦笑,“这些不太现实,而且,杨太后陵墓也不符合要求。”
杨太后陵墓,听起来规格很高。
但,真实情况却是这是一个这座用蚝壳砌成的没有碑文的坟墓,极为简陋。
墓葬所在地,苏亦前世今生都去了好多次。
杨太后陵,在村里面,比较偏僻,周围没有任何标示。而且道路杂草丛生,直接把路面给封住了。
再过几年,陵墓都被村居围绕,完全就是在村里面。
外地人想要想要找到陵墓,就必须要找向导,不然很难找到。
整个陵墓非常小,约74平方米,极为简陋,跟它的名头严重不符。
陵墓本身风化破损。
现在都还是土面。
八十年代,经过修缮。
直接浇灌混泥土,由垄环、享堂、山手、月池组成,角形石质坟头,直角踢靴,护墙和山手皆以蚝壳砌筑。
现在嘛,经过多年的风化,极为破败,就算本地百姓世代保护,但有没有被盗掘过,谁也不知道。
但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新会人要保护这个有着象征意义的陵墓。
这就涉及到杨太后的身份了。
杨太后(1244-1279),名巨良,宋度宗的皇妃、宋端宗的生母,宋端宗即时尊为皇太后,被后世誉为国母。
南宋行朝在新会崖山建行朝草市、行宫30间,杨太后在慈元殿主持政事。
宋元崖门决战中宋朝灭亡,杨太后赴海殉国,太傅张世杰仓促之间将其葬此。
以上,就是杨太后的来历。
其实关于杨太陵墓所葬何处,也有多种说法,一种说法是当地好心人偷偷地将其礼葬于崖山,另一说法则是宋将张世杰将她葬在这里。当时已经改朝换代,百姓不敢为她立碑。
对于新会人来说,她必须葬于官冲村永安里。
用新会博物馆副馆长的话来说,就是“因为当时环境很特殊,所以安葬得很仓促、很简陋,与一般的墓差不多,并非帝王级别的高规格陵墓,再加上多年来都没有进行过系统性的修复工程,加上地处偏僻,渐渐淡出世人视线。”
现在,改革开放了,保护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其实,这是好事。
家乡有这样的历史遗迹,如果开发好了,不管是对文化还是旅游方面都是一个极好的宣传。
然而,没有资金,又想要保护好墓葬遗址。
那应该咋办?
也简单。
给政策呗。
于是,苏亦说,“咱们县里面既然想要保护古墓,先把墓葬划出一块区域,然后围起来,此外,杨太后陵墓可以列为县级文保单位。”
领导有些失望,“才县级文保单位,有用吗?”
苏亦说,“肯定是有用的,除了宣传之外,对保护墓葬也积极作用,以后要人破坏墓葬的,就可以依法追究。此外,也可以提高当地群众的重视程度。”
副馆长有不甘心,“不能申请市级文保单位或者省级文保单位吗?”
苏亦摇头,“不太现实,杨太后陵墓的历史文化价值大于历史遗址的价值,想要扩大的群众的重视程度,就要提升它的知名度。”
大家点了点头。
“小亦,你继续说。”
“肯定要考究相关史料了,此外,可以把杨太后的生辰定为“国母诞”!”
“国母诞?这个有什么用?”
“作用可大可小,类似于一个传统节日,如果县里面决定推广的话,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国母诞肯定会发展到跟端午节差不多影响力的传统节日,各位领导不要小看民俗的力量,潜移默化之下,它确实会改变人民的习惯。”
前世,新会为推广旅游资源,还把她的生辰定为“国母诞”,也被誉为“五邑第一诞”,这个节日庆典,极为隆重。
祭拜仪式,有时候,都有好几万人参加。
前世,苏亦也参与过好几次。
挺好玩的。
搞好了,就像海南的三月三。
因此,对于这个节日,他印象深刻。
如果早点推广,至少走在全国的前列,不至于被吐槽成东施效颦。
对于这个提议,大家也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
“如果条件可以的话,咱们文化局下面的各个单位,可以适当宣传一下这个节日,比如文化馆可以举办相关比赛活动;博物馆可以举办一个专题展览;县志办可以主持编写相关书籍;文化宣传队可以以杨太后的事迹排练戏剧舞蹈,这个方面的故事也可以跟咱们的粤剧合作,都是一个很不错的题材。”
“除了官方的力量,也可以发动民间力量,咱们新会读书人那么多,肯定也会相关的民俗研究专家,比如我爷爷,就很喜欢历史,经常在学校做各种公益演讲,到时候,可以到学校宣传一下嘛。”
“好啊你,都把这主意打到我的头上了。”
老爷子哑然失笑。
却也不拒绝。
苏亦笑道,“甚至爷爷可以出门组织一个崖山历史文化协会,好好宣传这个历史。”
他们一帮老头,闲着没事干,找点公益事情来做,组成一个民间杨太后文化研究会也挺好。
“此外,清明的时候,可以组织一些学生去扫墓,激发同学们的爱国情怀,这个比较简单吧。”
“还有,也可以发动全国的赵氏宗亲和忠臣义士后代,积极捐款。这种事情,做的越大对咱们新会越有意义。钱多钱少不是重点,重点是要让大家知道有一个杨太后陵墓在咱们新会。”
富人或者名人,都喜欢认祖归宗,光宗耀祖。
物资条件宽厚以后,就开始有精神追求。
这样一位“国母”,全国不知道多少赵氏子民上杆子认祖归宗呢。
这可是皇族啊!
此外,还把当年南宋将领的后人给拉出来。
著名的历史事件“崖山海战”,其中的崖山就是新会崖山。
当时的丞相陆秀夫背着八岁的皇帝赵昺投海,随行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
战后,十余万具尸体浮海。
异常惨烈。
张世杰希望奉杨太后的名义再找宋朝赵氏后人为主,再图后举。
但杨太后在听闻宋帝昺的死讯在后亦赴海自杀,张世杰将其葬在海边。
不久张世杰在大风雨中不幸溺卒于平章山下。
因此,从杨太后,就可以牵引出不少忠君爱国将士。
这事宣传好了。
就可以跟崖山联动起来。
申请一个历史文化区域。
其实,这事后来江门就是这么干了。
把台山方济各·沙勿略墓园—大洲湾遗址、新地村天主教堂、“南海号”沉船点(台山水域)、广海卫城城墙、紫花岗烽火台、紫花岗摩崖石刻,新会区官冲窑址、杨太后陵、慈元庙都列入市第一批海丝史迹保护名录公布。
然而,那是后来为了申遗才搞出来的“江门海上丝绸之路史迹。”
现在嘛,肯定不行。
因为新会还没并入江门,但可以联动起来。
如果政府足够重视的话,未必不可以提前申遗成功。
这个方面广州的准备工作就比泉州差很多。
当然,这些是后话。
苏亦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发现大家没反应,忍不住提醒道,“嗯,各位叔叔伯伯,我的建议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这一刻,老爷子这些门生故吏,望向苏亦,满是感慨。
“小亦可以啊,不愧是北大的高才生。”
“果然去首都学习回来的,跟中央的专家学习,就是不一样。”
“估计再过几年,小亦毕业也会省里工作了。”
“恭喜,老校长啊,家中出了个麒麟子。”
各种捧场的话,再次如大雪纷飞。
老爷子笑骂道,“这小子心野的很,他想留在首都,不想留在省里,不然早去中大读书了,我也不会一年难得见他一面。”
副馆长说道,“中央好啊,听说咱们官冲古窑址发掘的时候就是有中央的专家才给确定的,不然,也没法确定。”
“还有这回事?”有人问。
苏亦也好奇。
副馆长说,“对啊,61年的时候,咱们新会官冲古窑址被发现,就是省文物管委会跟省师院历史系的师生亲自过来发掘的,当时,咱们新会文教局、政协也派人参加了,当时我也在。发掘出瓷片以后,也不好判断年代,后来把文章寄到首都,才有专家判定为唐代的。”
听到这话,苏亦就忍不住笑了。
故事经过口口相传,确实变样了。
就算亲历者也一样。
新会官冲古代窑址,苏亦不陌生。
新会读书人很多,但古代遗址并不多。
其中官冲古窑址就是最有代表性的一处。
它不是1961年发现的,而是61年被发掘的。
其实,瓦片岩和碗山在很早就有古代遗物的发现。
1957年4月份省文管会做全省文物普查与考古调查时就已经知道该处为古窑址了。
后来,新会博物馆又做数次复查。
显然,这位副馆长当初肯定不是具体负责人,不然,这些他肯定是知道的。
其实,瓦片岩和碗山古窑址距离官冲古窑址只有两公里,近的不能再近了。
这一次发掘,收获还挺多的。
出土物大部分都放在新会博物馆库房。
之所以没法确定具体年代,主要是一开始调查的时候出现了一些认知上的偏差。
就算如此,苏亦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矫正副馆长的认知。
没有必要。
对方又不是考古从业人员。
奈何,另外一个文化局的领导却问苏亦。
“小苏,你是专家,都官冲古窑址的情况,应该很了解吧,来,都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苏亦谦虚,“不是很了解,因为我跟李馆长不一样,没能有机会参与其中。”
“哈哈哈哈,61年发掘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领导笑着问,“那你后来去过现场吗?”
“因为要考研究生,所以之前去过几次,不过古窑址已经回填,从外面确实看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听过文章来了解。”
“都说说,就当闲聊嘛!”
于是,苏亦就真说了。
“一开始,按照调查者的意见,以为器物入窑时将器形相类的逐个套进匣钵里,中间用碎泥垫着,当然也有不用匣钵的,直接将器物迭置在泥坐上,中垫着泥块,大件器物用单一的匣钵,结果复查发掘的时候,却发现整个窑址并没有发现任何“匣钵”。”
“啊,没有匣钵?”
“那之前的猜测,错的也太离谱了吧?”
“没有匣钵,怎么可以塑形啊?”
大家都比较好奇。
苏亦解释,“过去去可能是将碗、碟外范误认为匣钵和泥座了。1957年对该遗址调查后,根据遗物认为,有不少早期的器形,如矮足豆、直口鼓腹平底罐和展口折边斧等;有器物的台质和器形与唐代的墓和窑址所出相似,同属南方青瓷系统,因此,推断官冲窑址的年代很可能属于唐代。”
“这也不是凭空推测的,因为当时窑址中发现一件黑釉瓷片,刻有“政和二年”(公元1112)的铭文,因此,我们进一步推测此处窑址,自唐代至北宋一直继续烧造,不过到北宋时的烧瓷方法还继续着唐代的传统风格而已。”
众人恍然。
副馆长感慨,“专家就是专家,不像我这样的半吊子。”
文化局领导说,“我们新会还是缺相关人才啊。”
苏亦解释,“现在全国各地都缺人,不仅仅是咱们新会,好在,咱们有中大、师院这些高校,这些年也培养出来不少专业人才。”
既然说到官冲古窑址,苏亦就提醒道,“其实,61年省文管会跟省师院历史系对窑址只是做小面积的发掘,只发现了一座窑炉和一些青瓷器。但,根据我的判断,整个官冲官窑址的面积是非常大的,咱们县方面应该要有意识的去保护。”
“怎么保护?”领导疑惑,“已经发掘过了,还保护有什么意义吗?”
对方是外行,不怪他会说这样的话,苏亦只能说,“发掘的只是一小块面积,还有大部分面积没有发掘,我之前看过咱们《新会县志》,里面曾有相关记载,唐宋时崖海水面比现在要宽得多,当时瓦片岩和碗山都紧靠水边,产品的运输相当便利,因此,咱们官冲古窑址的规模肯定不会这么小,运输便利的地方,肯定会存在集中放置产品和销售的地方。如果扩大发掘的话,肯定会发现堆放区域,就好像古代窖藏一样。既然规模大,那窑炉肯定也不止一处,肯定会有窑炉集中区域,如果被大规模破坏的话,是对文化遗产的一种巨大损坏。”
他的话,确实是起到一定的惊醒作用。
领导忍不住问,“官冲古窑址跟杨太后陵墓可不一样,大家对它的价值认可程度也不高,而且,它是在地下,老百姓想要破坏,也破坏不了啊。”
其他人也点头认同。
苏亦说,“不,官冲之所以有古窑址,就是因为本地有大量的高岭土,高岭土是烧纸瓷器最重要的原料,不仅古时候烧纸瓷器需要,咱们现在烧纸瓷器也需要,如果挖掘大量的高岭土的话,肯定会破坏到古窑址的。”
“那怎么办?怎么不可能不让百姓挖高岭土吧,这可是宝贝。”
“小亦,有什么建议吗?”
苏亦摇头,“实话实说,没有,只能保持现状。”
大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忍不住问,“那咱们不能提前发掘吗?抢救性保护也比放在地下比较好啊。”
苏亦说,“咱们现在条件有限,一般都是优先基建项目,只要没有被破坏的遗址,基本上都保持原状。县里面可以立一些石碑先划定一个大致的保护区域,此外,就是跟之前杨太后陵墓一样,从文化宣传的角度去呼吁社会各界重视保护官冲古窑址了。”
“我在文章里面看见过小亦你写的文章,还呼吁在石湾建立中国瓷都博物馆呢,这个方面你是专业的,咱们新会在方面不可以吗?”
副馆长忍不住问道。
听到这话,苏亦诧异,“李馆长也看《文物》啊?”
副馆长笑,“怎么说,我们也是博物馆系统的嘛,文物系统三大刊单位都有订阅,之前看到你的文章,就听到单位有人说你是咱们新会人,还很意外,后来才知道你是老校长的大孙子,当时,我还特意跑去一中找老校长呢。本来是想给你写信的,得知你寒假会回来过年,这不,就赶紧跟赵处长过来找你聊一聊了,担心再过几天,你就回首都了。”
苏亦还真没想到,眼前这几位是特意过来找自己的。
之前还以为他们就是过来单纯给老爷子拜年的。
难怪之前,老爷子会特意把自己留下来。
那么官冲古窑址能成立陶瓷博物馆吗?
自然能。
对于副馆长他的问题,他给予肯定的回答,“只要咱们县里面有这个条件,就可以,甚至咱们县博物馆可以设置一个常设展区,专门做官冲古窑址的相关展览。未来,如果省里有计划发掘古窑址的话,也可以在窑址旁边建立一个陈列室,条件合适了就可以升格成为博物馆。”
对于他这个回答,现场的几位还是很满意了。
副馆长说,“到时候小亦你这个中央来的专家,可是一定要帮我们出一些设计方案。”
瞬间,所有人都笑了。
苏亦也觉得很有趣,这些老家的叔叔伯伯,非常喜欢把中央专家挂在嘴边。
似乎对于他们来说,首都来的,都是中央的大专家。
挺好。
等大家离开以后,就分别写了两篇关于杨太后陵墓以及官冲古窑址的文章交给老爷子。
除了文物保护之外,也开始从海上丝绸之路史迹去论述他们的价值。
虽然有点早,没有相应的一带一路政策做背景,也没有什么申遗的需要,但这些事情,还是尽量提升它们的文化高度,不然,没啥人重视。
写完文章,其余的就没他什么事情。
接下来的两天,苏亦就开始去找初中同学玩耍。
不要以为一个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大叔跟高一学生玩耍很无聊。
其实不无聊。
小朋友挺有趣的。
跟北大心高气傲的学生不一样,他的初中同学没有人跟他一样变态,直接考研。
大家都老老实实读高中。
唯一改变的是,不少人都把北大当成目标院校,苏亦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反正大家有目标就行。
跟初中同学瞎玩两天之后,苏亦就跟随着父母返回广州。
一到广州,苏亦就更忙了。
这里都是需要拜访的长辈。
第一个就是师公关山月,去省画院家属拜年的时候,关老还问他什么时候去敦煌,还嘱咐他,有机会去敦煌的时候,不要只顾着埋头考古,也要拿起画笔,这是他们“岭南画派”的传统不能忘掉。
显然,关老已经把他列入画派当中的一员了。
苏亦能怎么办?
当然是答应下来了。
敦煌这样的艺术圣地,每去一次都是赚。
除了关老,他还要去省博家属院拜访杨式挺先生。
这一次拜访,杨先生就问他寒假能不能空出一些时间帮忙整理河宕遗址的资料,发掘报告还没有编写完毕。
此外,石峡遗址的发掘报告也打算要整理编写,他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加入。
这话,让苏亦很意外,“这么快吗?石峡遗址的发掘都已经全部收尾了?”
他印象中石峡遗址的发掘报告《石峡遗址——1973年-1978年考古发掘报告》的编写时间一直拖得很晚。
一直到1998年,杨式挺、曹子钧、朱非素和李子文四位先生才开始编写的。
这书一直到2014年才出版。
当时,该报告还获得在郑州举办的中国考古学会大会的金鼎奖。
前世,他读的第一份发掘报告就是这本。
结果,现在才79年,杨先生就告诉他,要开始整理资料编写报告了。
整整提前了快20年的时间啊。
速度这么快吗?
啥原因催促的?
结果,杨式挺先生告诉他,“去年你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石峡遗址就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从1972年冬,在石峡梯田里发现陶器、石器和红烧土块。1973年底至1978年底经过三次发掘,揭露面积3666平方米,清理不同时期墓葬座。发现灰坑、柱洞、灶坑、红烧土、房基等文化遗存,为研究广东新石器时代晚期至青铜时代文化内涵、特征、年代、分期及与其他有关文化的关系,提供了极其重要典型实物资料。同时为研究新石器时代晚期石峡文化与长江中下游考古学文化之间的交流、吸收遗留下痕迹。但是这些重大意义,不能光靠我们说,必须要有发掘报告出来,以前是没有条件,现在改放了,这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说到这,杨先生笑了,“其实这事也怪你,之前你在河宕遗址参与编写资料,让河宕遗址的发掘报告编写大大加快进度。这样一来,就刺激到石峡遗址工作组了,甚至省博领导觉得河宕遗址这么晚发掘,报告都快要编写出来了,石峡遗址这么重大的遗址,发掘这么多年,报告的进度却比河宕遗址还晚,这不应该。”
“而且,你之前的河宕遗址的表现得到王局长以及省管委会相关领导的一只肯定,因此,领导们也想让我们的发掘成果早点展示出来。”
敢情是自己的乱入,改变了历史走向。
这也是好事。
虽然有领导好大喜功的元素。
但,这真是好事。
一般来说,一个遗址的发掘到发掘报告出来经历的时间周期,大部分都是十年起步。
甚至更久的,几十年没出来也正常。
就算是建国后第一部出版的考古发掘报告《白沙宋墓》也从发掘到出版差不多也要6年的时间。
当然编写跟出版不是一回事。
比如后世侯灿先生的《楼兰考古调查与发掘报告》从编写完成到出版,中间就间隔了35年。一直到侯先生去世,机缘巧合之下,才能出版。
但不管如何,石峡遗址的报告编写工作进度提前这么早,都是一件好事。
这样一来,杨先生就要带他去认识朱非素先生了。
朱非素先生是北考古大61届毕业生,跟北大李伯谦先生是同班同学,比杨先生晚三届,是省博考古队为数不多的女先生之一。
她跟杨先生跟熟悉,两人既是北大的师兄妹,又是同一个工作队的同事。
因此在石峡遗址发掘过程中,多有合作,甚至,发掘报告两人也有分工合作。
之前苏亦在省博实习,朱先生在石峡工地,这一次,苏亦才有机会拜访对方。
朱先生的经历非常传奇。
1951年底,年仅15岁即赴朝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期间历任护士、卫生员、所在师文工团歌唱演员,在战壕里用她的方式战斗了四年,复原返乡,次年就考入北大考古专业。
根本就没读中学。
在北大读了五年考古专门化本科后,被分配到粤博。
期间,工作经历也非常传奇。
当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先生一家被下放到英德县一个煤矿,由于以前做过卫生员,她被指派作了赤脚医生。
70年代初,考古事业开始逐渐恢复,省文物管委会启动了石峡遗址的发掘,并以此举办业务干部培训班;
朱先生被从煤矿召回GD省博物馆文物队。
当时,她的工作关系还在煤矿,但她也顾不了那些,毅然决然,背着行李赶到发掘现场。
这也是,她跟石峡遗址结缘之始。
当时的狮子岩周围,还全是农田,每天发掘被暴晒是常态。
再加上是女同志,在基本上以男同志为主的考古工地,不管是每天的洗澡和“方便”,都成为一件极其不方便的事情。
就算如此,朱先生依旧客服重重困难,成为了石峡遗址的领头雁。
对此,杨先生还说,苏亦跟她的经历有点像,都是天才。
苏亦哪敢应下,连忙摇头。
朱先生笑道,“小苏比我优秀了,我因为没上过中学,文史底子不厚,完全就是靠进入北大五年的学习才初窥门径,跟小苏完全不一样。”
苏亦急忙说道,“我是有些占着时代的光,才有幸成为宿白先生的研究生。”
朱先生笑,“我也是幸运的,在朝鲜的时候,米国飞机天天轰炸,我毫发未损;比起那些前线的战士,我非常幸运。当初怎么也没有想到未来还有一天, 能有机会跟杨师兄还有苏师弟你俩在这里交谈,何其幸运。”
杨先生笑,“我也幸运,坚持下来,遇上一个好时代。”
苏亦心中感慨不已。
前世,他读书的时候,朱先生已经因病去世了。
很早,2004年,只比俞先生晚一年。
这俩先生,他前世都没有机会见到,现在就这样鲜活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真好。
他也很幸运。
能够跟诸位先生生活在同一时代。
见证他们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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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因为我《石峡遗址发掘报告》的编写提前了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