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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1章:宅兹中国

我在北大学考古 莫鞑 21476 2024-01-26 16:56

  天马村。

  苏亦的老家。

  除了一中家属院,这是他待得最多的地方。

  天马村因天马河而得名,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位于圭峰山下,银洲湖畔,东与茶坑村相接,西与天禄村相邻,距新会中心城区不到十公里,水陆交通方便,新会著名的小鸟天堂景区就坐落村旁。

  如果对这些地名不太熟悉的话,仅仅提到茶坑村就可以了。

  因为大名鼎鼎的梁启超梁任公就是这个村的崽。

  故此,梁启超故居也位于茶坑村,96年的时候还被评为第四批国保单位。

  因为是隔壁村,苏亦对这不要太熟悉,小时候,经常跑茶坑。

  实际上,茶坑牛,他们天马也不差。

  因为天马的历史也很长。

  天马开村可追溯到明代景泰二年1451年,有560多年历史。

  一开始就是海岛,然后逐渐冲积成陆,之所以叫天马村,除了天马河之外,还因为整个村子是环绕新会著名的马山向四面倾斜延伸的聚落格局。

  如果要对古村落做学术研究的话,天马算一个,因为村内古祠堂、古民居、古庙、古桥、古石碑、旧匾额、旧族谱,还有旧圩市、碉楼、石板路、门楼……

  还有各种古老传统民俗,以及各种传统工艺,比如种葵制新会葵扇、种新会柑制新会陈皮等传统工艺。

  至于村中小鸟天堂,都已经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88年的时候,还被列为新会八景之一。

  新会八景,也分为新八景旧八景,旧八景有好几处已经没了,新八景嘛,小鸟天堂是其一,另外的七景,也没啥好说的,新会人都知道。

  对于新会这些自然风光,苏亦然而无感,但在古建方面遗憾的事情就挺多了。

  比如被称为广东四大佛教寺庙之一的玉台寺,现在已经一片废墟。

  当年新会沦陷的时候,日军驱赶僧侣,拆毁寺庙,还强迫当地百姓讲寺庙的建材运往圭峰山顶,作修筑炮台之用。

  仅仅如此,还不算,日军还把玉台寺四周的树木砍光,划为军事禁区。

  从此,玉台寺一片瓦砾,荒凉凄惨,保留下来的有寺前的镇山宝塔及汉白玉塔碎片,千年古刹,毁于一旦。

  还没有修复的玉台寺,啥都没有。

  只有热心的村民搭建的几间茅草屋以便附近的村民上山朝拜。

  苏亦小时候,就没少往玉圭山的玉台寺遗址跑,除了一片废墟合适小朋友探险之外,啥都没有。

  直到八十年代政府才决定重建玉台寺,这是后话。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学成归来,应该有资格参与玉台寺的重建工作了。

  对于,玉台寺的重建,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除了名山名寺之外,剩下的就是名人。

  不过像梁启超这种写进中国近代史的人物,很遗憾,并没有。

  但,次一级的,还是有的。

  比如,著名的地质学家陈国笪,这位爷就是以始创“地洼学说”称诸于世,被誉为“地洼学之父”,与李四光并称“南陈北李”。

  至于地洼学说是干啥用的,不学地质学的人,估计不知道。

  简单来说,陈国笪发现大陆地壳的新构造单元地洼区,建立地洼学,然后被在国内外广泛运用于找矿,取得显著成效。

  所以,后世家里有矿的同学们,如果真要感谢哪一位大佬的话,非陈院士莫属。

  嗯,78年,院士制度还没恢复,对方两年后才评上学部委员,但在国内地质学上,这位已经金字塔顶端上的人物。

  如果苏亦不学考古学,而是跑去学地质学的话,以天马的宗族观念之强,苏亦不用想都会是院士的亲传弟子。

  说到这里,顺便说一下天马的陈姓大族,天马基本上都姓陈,牛人都姓陈,苏亦家嘛,是一个例外。

  因为他奶奶是天马人,老爷子苏德章却不是。

  其实,苏亦的老家也不在会城镇,而是在棠下镇的苏家村,前世,棠下镇已经被划到蓬江而非新会,但现在依旧属于新会县管辖。

  不过苏家因为战乱的原因,到老爷子这一代人丁凋敝,直属亲属已经没有多少个,甚至,苏亦的大爷爷在抗战时期,已经牺牲。

  这种情况下,亲戚已经不多。

  老爷子似乎也不太愿意回苏家村,所以大部分情况下,苏亦都会在天马待着。

  只不过他奶奶因病辞世多年,老爷子一直都没有续弦,这一次回乡扫墓就是给他奶奶扫墓,用老爷子的话来说,就是要告诉奶奶,他有出息了考上了北大。

  实际上,奶奶去世的时候,苏亦还太小,记忆太模糊了。

  唯一的印象就是奶奶从来不骂人,温婉慈祥,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而且,学识渊博,旧学深厚。

  苏亦5岁起,就是她奶奶给他发蒙授课的,或者说苏亦的“小学”童子功就是他奶奶帮忙打下的。

  因为奶奶就是市立师范国文系的学生,跟老爷子是大学同学,小姑之所以考上复旦中文系,奶奶起到很大的作用。

  所以说,苏家的后代之所以脱离美术,能够选择文史专业,奶奶起到很大的功劳,不然,以他家老爷子的古文功底,是撑不起苏家的文史底蕴的。

  苏亦一家子回天马的第一件事,就扫墓,给奶奶扫墓。

  奶奶跟爷爷的爱情,是他们各自选择的结果,俩人是大学同学,也都是新会老乡,一来二去,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然而,在那一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的时代,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已经足够浪漫了。

  奶奶离世还不到十年,那个年代乱,就算是宗族观念极强的新会地区也没少地方受到冲击。

  奶奶因为爷爷的关系,受到一些冲击,又因为身体孱弱,不久便离世。

  这是苏家众人一辈子的遗憾。

  不过奶奶走的还算安详。

  从这点来说,奶奶是幸运的,不然,要是像梁思永先生的生母王桂荃一般与孩子们四散分离,最后在一间阴暗的小屋中与世长辞,那多悲凉。

  回天马扫墓,恰好,这边重修陈氏宗谱,十年间,似乎全国耽搁各行各业被耽搁的时间太多,就连宗谱的修订都给耽搁了。

  因为修宗谱,天马有头有脸的人都回来,其中,就有前文提到的陈国笪教授。

  似乎陈教授跟老爷子还是旧识,苏家在天马举办的升学宴,直接就把对方给邀请过来了。

  实际上,不止陈教授被邀请,不少从天马走出去,有头有脸的人都被邀请过来。

  出面邀请的是奶奶这一房辈分比较高的舅太爷。

  一时之间,天马村好不热闹。

  唯一遗憾的是,苏亦是外孙,不然这一次也应该要列入陈氏宗谱。

  可就算如此,苏亦此行也不亏。

  因为,陈国笪教授还明确跟他表示,“以后在考古上,有任何关于地层学方面知识的困惑都可以随时给写信。”

  从这点来说,也确实不枉费苏亦喊的那几声舅老爷。

  话虽如此,但让苏亦给对方通信,仅仅是因为求教地层学知识就杀鸡用牛刀。

  要知道,陈教授今年已经是六十好几了,今年的时候,刚好升任中南矿院的副院长,差两年就被评为学部委员,这样一个大佬,人情用一次消耗一次,现在嘛,先攒着。

  不仅如此,听到苏亦小小年纪考入北大研究生,陈国笪也就顺势跟他聊当年他的在北大读研求学的经历。

  这个时候,苏亦才知道陈国笪教授在中大本科毕业之后,就获美国洛克菲勒文化基金会奖学金,进北平研究院读研究生,从师地质学家翁文灏,并在北大随美国地质学家葛利普学习。

  妈呀,敢情逛了一圈,又是老学长。

  有这层关系在,苏亦肯定比普通的天马学子跟让对方觉得亲近。

  难怪,老爷子会特意安排他在陈国笪面前刷一波脸。

  在外人看来,考古跟地质学肯能没啥关系,实则不然,比如大众熟悉的考古地层学,同样地质学出身然后研究考古的,也不是没有。

  比如夏鼐先生的儿子夏正楷先生,就是国内环境考古的大牛,他学的就是地质学。

  嗯,不过跟陈国笪不一样的是,他学的是地质地理系地貌专业,除此之外,苏亦当年在云大读研的时候,周琼教授也研究环境考古,不过周教授是从环境史的角度介入环境考古。

  这些有点远,先说回当下吧。

  认识陈国笪教授以后,苏亦也在天马名人圈刷了一波脸。

  这些关系,谁知道未来什么时候会用到呢。

  直到离开天马,苏亦才知道老爷子特意挑选今天回天马扫墓办升学宴是故意的。

  因为老爷子早知道这段时间天马陈氏在修宗谱,执笔人,就有他这个天马女婿。

  毕竟老爷子是新会有名的书画家,修宗谱是要找人来书写的,没有人比苏德章这个天马女婿最合适。

  修宗谱是天马十年来的大事,只要还稍微有点宗族观念的天马人,这段时间基本要回乡一趟。

  老爷子也是逮着机会给孙子铺路,可谓是用心良苦。

  不过相比较天马村的热闹,苏亦跟随着老爷子返回棠下镇苏家村的时候,这边就冷清很多。

  相比较历史底蕴,苏家村就没有天马这般悠久。

  但新会这地方,读书人永远都不缺的,比如,整个村子就有两个中大的教授,大学老师还出了不少,其他领域方面的优秀人才也不缺。

  比如,苏亦的大爷爷早年间也是弃笔从戎,在中大读书的时候,就去参军了,而且读的还是广东航校。

  甚至还担任过航校的飞行教官。

  只不过因为两广事变失败,陈济棠下台离粤,广东航校随之被国府接管,该校未毕业的第七、八期学生北上并入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广东航校被撤销,他大爷爷苏德文也顺之进入笕桥航校当教官。

  只不过最后在38年的时候,跟随航空大队驻防南雄的时候,途中跟前来轰炸粤汉铁路线的敌机遭遇,寡不敌众之下,为了掩护战友的撤离,机体受损,最后架机与敌人同归于尽。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壮烈,却默默无闻。

  民国时期的空军是一个高危的军种,网上曾经流传一张关于笕桥航校十二期的学员照片,后面密密麻麻都是十字架,只剩下两个没有,其中47个学员仅剩两个都牺牲了。

  后来虽然说是误传,实际上牺牲并没有那么多,有的飞行员坠机之后,生还,被捕,最后还是幸存着,然而,那个年代空军的牺牲率确实极高的。

  不过相比较因为巨流河而出名的张大飞,他的大爷爷苏德文更显得默默无闻。

  实际上,那个年代,流传的关于空军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远的不说,就说跟他有关系的,比如天马村隔壁茶坑村的梁启超先生,他儿子梁思成跟儿媳林徽因就有一个让人广为流传关于空军“名誉家长”的故事。

  当年林徽因从北平南迁到长处,遭遇轰炸险些遇难,然后继续南迁到贵州晃县。

  林徽因恰巧肺病复发高烧不止,急需找到客栈来养病,不过当时晃县逃难的人太多,一时之间,根本就找不到客栈。

  也就在这个时候,梁思成突然听到悠扬的小提琴的声音传来,不善言谈的梁思成硬着头皮上前,才发现客栈里面住着八个从笕桥航校南迁到昆明新校区的空军学员,他们也在晃县等待交通赶往昆明,于是,他们就腾出房子跟林徽因养病了。

  等林徽因到昆明的西南联大安家,这些学员在昆明受训的学院就经常跑梁家做客,又因为不久之后,林徽因的弟弟林恒也加入进入空军学校,那些学员与梁家的友谊因此更加密切了。

  林徽因基本上都把这八个空军学院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

  每逢轮休,弟弟们就会结伴来到龙头村西南联大的驻地,看望林徽因一家,或者邀请林徽因与孩子们一起去滇池划船,大家一起唱歌、念诗、野餐。

  当林徽因听到德国教官训练特别严厉,用皮鞭打他们,疼得吃饭都要呕吐,对他们更是爱惜。

  又因为这些空军学员家人都在敌占区,无法联系,这八个“弟弟”航校毕业时,就邀请梁思永林徽因夫妇当了他们的“荣誉家长”。

  梁思成坐在主席台上,就像真是他们的家长一样发表讲话,宛如看着自己的弟弟们一般。

  如果故事仅仅到这里就结束,那这是一个无比温馨让人回味的故事。

  甚至,让人羡慕林徽因这个民国才女的人生境遇。

  然而,故事到了这里并没有结束。

  抗战时期中国空军飞行员匮乏,飞机数量少性能差,和日本空战时,九死一生。

  所以这所学校也有个传说,从毕业到战死,平均只需要6个月,平均阵亡年龄不超过25岁。

  从此,就有不断的噩耗传来,折磨体弱多病的林徽因。

  1941年9月,林徽因收到空军寄来的第一个阵亡通知书和包裹,里面是陈桂民的遗物。他没参战,只因机体故障,迫降时意外殉职,因为联系不到家长,只能将遗物送到“名誉家长”那里。

  林徽因捧着包裹,泣不成声。

  从此,噩耗就接二连三的传来。

  第一个是陈桂民,第二个则是叶鹏飞。

  他之所以牺牲,是舍不得飞机受损,想要保全飞机,因为他觉得飞机是南洋华侨和同胞一元一角捐买的,他舍不得弃机跳伞。

  所以他第三次上天,飞机发生故障,拒绝跳伞,也牺牲了。

  而会拉小提琴的黄栋权,牺牲得最为壮烈,他参加空战,坠机爆炸,粉身碎骨。

  梁思成寻找他散落的每块骨头和肉,都没有拼成一个完整的骨骸。

  牺牲前,黄栋权曾写信告诉林徽因,他准备结婚了。

  到了1941年4月,那个时候,林徽因已经从昆明迁往李庄古镇,旧病复发,命悬一线,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弟弟林恒也牺牲了。

  所以这个女人,这一生承受的悲痛远远比世人所知的还要巨大,她的生命之中不仅仅是世人熟知的才女佳人的故事。

  而,之所以提到上面那么多的故事,那是因为苏亦的大爷爷苏德文曾经是这些年轻飞行员的教官。

  抗战爆发后,国府就将笕桥航校迁到昆明巫家坝机场,并收编接管了云南航校。

  当时,苏德章也随同航校到昆明担任他们的教官。

  这些故事,苏亦从小就听爷爷讲到大。

  所以,苏亦小时候的梦想一度就是要当飞行员。

  实际上,在江门地区,年轻的飞行员实在太多了。

  抗战前期的飞行员不多,但,当年陈纳德率领的2000多名“飞虎队”队员中,有九成左右的美籍华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台山、恩平、开平等地赴美华人的后裔,特别是美国陆军航空队第14空勤大队,基本上都是祖籍广东的地勤人员。

  所以,台山,有一个非常著名的飞虎亭。

  “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在苏家村祖坟祭拜大爷爷苏德文的衣冠冢的时候,爷爷如此说道。

  苏亦下意识说,“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

  结果,他二叔苏城就说,“你大爷爷可不是什么小兵,如果他还活着肯定是个将军,只是遗憾了。”

  这时,小叔才说,“大伯要真是当个小兵才好呢,如果真当个小兵了,说不定还可以活着。”

  他就是受到大爷爷的故事感召才去当兵的,不过,小叔当年去当兵也不容易,上山下乡的年代,人人都想当兵。

  小叔苏放能在部队服役,并且顺利复原转移到地方公安系统,能力自然不用多说。

  大爷爷的牺牲,对于爷爷苏德章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创伤,长兄如父,苏亦太爷爷早逝,兄弟两人被母亲拉扯长大,期间,受到一些叔伯的资助才得以上学,然而,兄长却在他还没成家的时候就已经为国捐躯。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还好,这是兄长的选择,国家陷入危难之际,军人只当马革裹尸,那个年代,为国捐躯的也不止他兄长一人。

  然而,前些年苏德章却因为兄长的事情受到了冲击,对于他来说,却让他极为心灰意冷,这也是他为什么离开教育局,返回一中担任校长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情,不需要后辈来背负。

  好在一切都已经过去,大孙子也顺利考上北大研究生。

  整个国家也开始缓慢的进入正规。

  一切都是苏德章期待的好。

  “从你们这一代开始,咱们苏家也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之家了。”苏德章望着自己的孙子轻缓得说道。

  这是老爷子的谦虚了。

  苏家祖上读书人,也不少。

  只是近代落寞了。

  到了他们那一代才会恢复,如果他大爷爷弃笔从戎,那现在再差也是中大教授。

  但人生的选择就是如此,苏德章想不到自己的兄长会去当飞行员,也料想不到自己的孙子会去学考古。

  跟天马村一样,苏亦一家人会苏家村同样也需要摆升学宴。

  苏德章这些年都住在会城镇,但苏家村有事同样也需要回来,老宅子也都有叔伯帮忙打理并没有荒废,这里终究是他们的根,落叶是需要归根的,虽然老爷子有点像天马村的上门女婿,常年住在天马村,但他终究只是像并不真的是,不然,苏亦他们早就入天马陈氏宗谱,改为陈姓。

  当苏亦返回会城镇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

  结果,一回会城镇,就被教育局的领导找上门来。

  除了招生办主任,还有一副局长,这阵仗不小了。

  随同的还有记者,要采访苏亦。

  对此,苏亦也没有拒绝。

  当记者问,他为什么会选择考古的时候,苏亦还是同一套说辞,先说梁启超先生再说梁思永先生,然后继续说到考古。

  到了考古部分,就先从甲骨文,说到殷墟,再说到二里头,二里岗,然后扯到夏商周,等记者给他绕晕的时候,苏亦才给他科普广东考古的现状,最后得出一个结果,国家百废待兴,各行各业都急缺人才,考古行业也是如此。

  当记者问,他有没有话对后来者说的时候,苏亦很配合的说,“加油,欢迎来北大,最好选择考古专业,嗯,我也不会说别的了。”

  说着还给对方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如果此刻还有一个矿泉水瓶加几个馒头的话,逼格就更好了。

  奈何,只有茶缸跟陈皮水。

  这配置,也还行。

  当记者提出拍照的时候,苏亦更是不会拒绝。

  一点都躲避镜头,也不害怕曝光身份。

  这年头,曝光啥啊。

  地方报纸的传播也只局限于他们这一带,再远就是省内,全国性的报纸,没有。

  至于苏亦的名字,也早就上了报纸。

  他们研究生录取通知书还没到的时候,报纸已经刊登了他们的名字。

  要不是他前段时间,窝在考古工地,他家的门槛就被记者踏坏了。

  然而,当招生办主任提议让他乘坐花车游街的时候,苏亦想都没有想就拒绝。

  状元游街,在古代很盛行,在前世也很盛行,然而,偏偏在七十年代不盛行。

  因为这年代,游街给民众带来的阴影太大。

  苏亦才不想当新会考研彩车游街第一个人。

  好在招生办主任也只是提议,没有强制,见到苏亦不答应,就说,“要不,小苏你有时间到各个中学帮忙做一下演讲如何?”

  “演讲?什么演讲?”苏亦问。

  领导解释,“主要还是关于高考方面的,自从恢复高考以后,大家都心存疑虑,大学那么难考,还该不该读书?很多人连续考两次以后,心态就有些崩溃了,然而,更多人还打算继续考,都是一些年轻人,耗费大量的青春在考大学,生活却过得极其的艰难,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很多知青考不上大学,返回城里之后,白天上班晚上学习,也一门心思想要考大学,但大学怎么考,实际上,大家都一头雾水,我们教育系统里面毫无头绪,所以局长就想到你了。毕竟,当时你考上北大研究生,给我们留下的太深刻的影响了。”

  苏亦没有立即答应,“这事,我得问问我爷爷,而且我很快要去北大报道的,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

  招生办主任点头,“嗯,这是应该的,你先问苏校长,如果不放心的话,咱们可以先从一中开始。”

  苏德章怎么说也当过副局长的人,属于他的领导,必要的尊重还是要给,要是苏亦不愿意或者苏德章不愿意,他一个招生办主任再怎么使劲都没用。

  实际上,老爷子就在院子跟教育局的副局长在聊天呢。

  得知这事之后,就当场拍板,“我们一中来安排吧,到时候,就让苏亦做一场学习心得报告就行。”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老爷子只给苏亦一天的准备时间,就赶在周五下午给他在一中的风采堂给安排学习心得报告会。

  风采堂是北宋名臣余靖的后裔的家族堂号,而一中的风采堂原是余氏族人将建于明末、祭祀余靖的“余忠襄公祠”旧祠堂拆了重建而成的。

  由台山荻海现属开平人余清江设计,民国23年1934年奠基,民国26年竣工。

  用砖、石、混凝土仿古构造,歇山顶,重檐。

  歇山顶是古代建筑最为常见的屋顶样式之一,分为单檐跟重檐两种,而重檐歇山顶如果没有概念的话参考天安门便可。

  在古代,建筑屋顶的样式有严格的等级限制。重檐歇山顶,只有五品以上官吏的住宅正堂才能使用,只不过后来礼制崩坏,民宅开始使用歇山顶。

  但放在古代,重檐歇山顶依旧是高贵的象征。

  风采堂现在是一中的图书馆,平面结构为12柱,平面结构为12柱,进深3间。总面积为352平方米。

  还别说,面积挺大的。

  然而,等苏亦做报告的时候,发现地方还是有点太小了。

  因为计划有变,原本只是安排毕业班的学生来听报告,变成了整个高中部。

  后来,几乎变成了全校。

  因为初中部老师也想去看,他们的理由很充分,苏亦是初中毕业就考研的,初中生也可以听,万一听了报告以后可以再来一个呢,就赚大发了。

  这种可能性虽然很小,但谁也不敢笃定就没有。

  最后闹到了校长办公室,苏德章也没法子,只好同意,毕竟是自家孙子的报告,人数当然多多益善,场面当然是越大越好,唯一的前提是苏亦不会怯场,然而,以苏德章对自己孙子的了解,这种场面还太小了。

  所以,苏德章早就做好预案,报告现场从风采堂转移到旁边的新会书院。

  这个时候,书院还属于一中的校舍,并没有被拆分出去。

  跟风采堂一样,书院一开始并不是学堂,书院的前身是县衙所在地,民国初年,袁世凯为了筹集军费,要求各地变卖公产,时任新会县知事便以县衙破旧为借口公开拍卖,然后开平的余姓大族就打算投标了,因为风采堂也是余姓后人的说法。

  一个外地人过来投标,新会本地人当然不肯,于是,有识之士筹钱投标,不能便宜外地人,才把县衙拍下来,决定兴建书院,为新会培养人才,惠及各乡子弟。

  于是,苏亦的今天这场学习心得报告会就从新会书院开始讲起。

  他坐在场上,环绕四周之后,问,“在场的诸位,知道咱们新会书院前身是叫什么吗?”

  “阖邑书院。”

  台下众人答。

  显然,大家对书院的历史并不陌生。

  “那么大家知道书院是什么建成的吗?”

  “1918年动工,1927年建成。”

  这一点,台下的学生并不陌生。

  实际上,苏亦他们入学第一课就是由校长讲新会一中的历史,这些确实不会忘。

  书院一开始就是又各氏族出资合建,所以一开始院曾供奉全县94个姓氏的3721个神位,所以一开始也被称为百姓祠。

  只不过后来因故,被清空了,毕竟这玩意属于封建残余。

  因为新会为侨乡,书院也不像传统的书院建筑,而是采用了木石砖瓦结构的晚清岭南祠堂风格建筑,而且,还是由著名的华侨建筑师林护设计的,林护其人也是挺有才华的,曾经设计了广州沙面万国银行和梧州中山纪念堂,林护虽然没有吕彦直出名,但作品还是不少,而且在新会却是大名人。

  所以,整个书院的建筑融入了大量的西洋风格,其规模在岭南仅次于广州陈家祠。

  建筑面积比风采堂大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报告会会被挪到这边的缘故。

  关于苏亦的几个问题,大家都可以答出来,然后苏亦又问,“那么有谁知道,新会书院这几个字是谁提的吗?”

  这一下子就把众人给问哑火了。

  苏亦也不为难大家,给他们答案,“是广州光孝寺的原主持铁禅大师题词的,这一点,书院内就有些介绍,结果大家却疏忽了。这样一来,老师的作用性就体现出来了。就好像考试一样,有了老师引导,我们才不会一头雾水,如果在课堂上认真听见,则事半功倍,被自学效率高太多了。所以,诸位要珍惜在课堂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机会。”

  这其实都是套话,大家并不都全信,台下就学生质疑了,“学弟,你也不是听老师讲课而考上北大的啊。”

  “错了,我的老师很多,我奶奶是咱们一中的语文老师,爷爷也是一中的老师,妈妈爸爸是老师,叔叔是老师,姑姑是老师,我全家除了小叔之外,都是老师,所以我是个例,不合适大家,但老师的重要性却不能忽略的。至于,我爷爷,也就是咱们一中的校长,我想大家都应该熟悉了,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他这话一出来,台下一片哄笑。

  所以苏亦今天这场演讲的题目其实也可以叫我的爷爷是校长,这是玩笑,实际情况是这个年代资料有限,学生自习效率极为低下,拼的就是师资,这个方面新会一中并不弱于全国的任何地方。

  就好像他爷爷,以前就是大学教授现在回来一中当校长,这待遇,后世基本上没,在这年代却可以有。

  说到这里,台下还有学生打算提问,就被苏亦制止了,“后面还有提问环节。”

  说着,他又问,“说到校长,大家知道咱们一中的首任校长是谁吗?”

  “谭镳!”

  “谭校长。”

  “是的!就是谭镳校长,他是咱们新会人的骄傲梁启超先生的表兄,光绪十五年中已丑恩科乡试第九名举人,参与公交上车,推动了维新变法。在任校长期间为咱们新会的人才培养做出来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所以他也是我们一中人永远的校长。我是学考古的,广义来讲也属于历史学,所以,我今天的报告会更多还是从历史方面来说跟大家分享我的学习心得。”

  谭镳是新会的名人,这点毋容置疑。

  然而,他最让苏亦印象深刻的,除了他是一中的校长之外,还因为他在考古方面的造诣。

  1916年广州东山龟岗发掘古墓,他断定为南越王墓冢。

  这也是广州发掘的“赵胡墓”的由来。

  一开始,关注此墓的谭镳经过考证,推断此墓为西汉南越国时期的“贵人”墓,并根据墓中玉璧的出土,提出了“赵胡墓”的猜想,但当时并未下定论。

  结果,另一位金石学家蔡守在十五年后回顾该墓的发掘时,引用谭镳呈文,但却将谭文中“必南越贵人”改为“必为南越王者”,后来蔡守还将刻字木板的拓片寄给王国维、罗振玉、梁启超等著名学者以求证。

  王国维从文献出发,提出汉代帝王墓葬使用的槨木为“黄肠”,故后来梁启超将这些刻字木板称之为“黄肠木刻”,这也间接认可了龟岗大墓为赵胡墓的观点。

  此后学者多援引这一说法,将墓中出土的刻字木板称为“南越王胡冢出土的黄肠木刻”。

  直至1976年,学者简又文在西汉黄肠木刻一文中仍肯定蔡守这一观点。

  这个说法,按照现在的考古学来判定,是极为不严谨的。

  然而,这也是一种猜测。

  并没有下定论。

  然而,不能否定谭镳在这方面的造诣。

  所以当苏亦把“赵胡墓”的由来分享给台下的一中学生听的时候,众人也一阵诧异。

  原来我们的谭镳校长也干考古出身的啊。

  谭镳当然跟考古不沾边,但他喜收藏书籍和文物。

  黎昀在谭镳所藏古物歌中有“先生插架三万篇,嗜好日与古为缘”之句。他搜藏文物是为了考证历史,所写冈州考、古钱谱,有独见之处。

  还是很厉害的。

  分享那么多,目的就是一个,他们的谭镳校长很厉害,考古很重要。

  “我今天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告诉大家,咱们一中是怎么来的,在一中的建立过程中,又有哪些前辈做出了何种的贡献,咱们新会读书人有如此良好的读书环境是来之不易的,是我们的先辈用他们的智慧在给我们这些后背铺路的,所以,我们不应该浪费这些先人的良苦用心,也正是因为有这些先人打下的良好基础,才有咱们新会读书成风的气象。”

  在广东,都流传一个说法,东莞的拳头新会的笔?

  新会的笔是怎么来的?

  就是先人一代一代重视教育的结果。

  从新会一中的建立,就可以管中窥豹。

  “某种程度来说,咱们新会读书人不仅仅是为了咱们自己读书也是为咱们新会的未来读书,同样,扩大到整个国家来说呢,也是如此。”

  “所以,说到这里,我顺带给大家说一些题外话,大家都知道咱们国家叫中国,然而,谁知道中国两个字最开始是怎么来的吗?”

  顿时,台下鸦雀无声。

  因为谁也不知道。

  别说学生,就连台下的老师,知道的都不算多。

  苏亦也不是想让别人告诉他答案,他只是习惯性提问,老师讲课都是这一套。

  他很快就公布答案。

  “宅兹中国,中国最开始的文字记载就是出自于何尊的铭文宅兹中国。”

  “那么大家听说过何尊吗?”

  台下依旧很安静。

  “没听说过也不要紧,我现在就给大家说一说什么是何尊,也顺带给大家介绍一个全新的大学专业考古学。”

  听到这话,台下的老师都忍不住笑起来。

  还有不少的一中的领导都望向旁边校长。

  不愧是北大考古学的研究生,三句话不离本行,句句都在打广告。

  但是对于这种广告,说实话,大家都真爱听。

  因为不管是宅兹中国,还是何尊,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知道。

  包括前来听讲的教育局的副局长以及招生办主任,这两位也是第一次听。

  于是,苏亦就开始跟大家讲解关于何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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