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怎么说?”
徐镇川一听老汤说事情不容易,倒是有些意外,按照他原本的想法,征缴钱粮这种事,年年都做,而且自己说是协助,实际上也不过是被史胖子轰出台州,来个眼不见心不烦而已,真正要落到自己头上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多少,怎么还有个不容易的说法呢?
老汤一见徐镇川动问,也不隐瞒,直接开口。
“此去唐兴县征缴钱粮,恐怕不易,原因有三。
首先,今年征缴的钱粮,可不仅仅是宝应元年的钱粮,而是从天宝十四年至今的全部钱粮,共计八年。”
“多少?八年的钱粮!?”
徐镇川闻言顿时大惊。
“不错,正是八年钱粮。”老汤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也是最近翻阅公文才知道的这件事,原江淮转运使元载,拜相之后,以江淮虽经兵荒,但民众相比其他诸道犹有资产为由奏请一次性征缴八年钱粮,圣天子已然应允。”
徐镇川听着都木了,元载就是个王八蛋,代宗也是个糊涂虫啊。
此时,直播系统私信声响,狐狸撒点野,“这件事我正好看过资料,友情提供给主播,正史记载……不问负之有无,资之高下,察民有粟帛者发徒围之,籍其所有而中分之,甚者十取**,谓之白著……民有储谷十斛者,则重足以致命。”
说白了,这个征缴的过程相当野蛮,而且征缴的对象也很过分,只要是家里有存粮的,都在征缴的范围之中,最少拿走一半,过分一点的,直接90,更有甚者,家里如果粮食多,送命都有可能!
“或相聚山泽为群盗”。
逼得百姓直接造反了。
徐镇川苦笑一声,能不造反么?
大唐赋税,在唐前期,乃是实物赋税,名曰“租庸调”,租,就是粮食,庸,是劳役,一年二十天左右,调,是布,或者说麻布,或者是丝绸,或者是娟,总之是各种织物,根据征收地域的不同进行调整。
八年钱粮,一朝征缴!
别的还好说,最重要的是粮食,谁家的粮食能存八年?就算以后世二十一世纪的储藏条件来说,国家储备粮库还时不时的调整,以新粮换旧粮呢,要是放在大唐,别多了,粮食存到第二年就开始发霉,八年?非得烂透了不可!
谁家能有八年存粮?
就算天时不错年年丰收,多余的粮食,谁家不换成钱,要不给孩子做上一身新衣裳,要不买来砖木盖房,就算是换肉吃,也不可能看着粮食白白烂在粮仓里面啊。
现在到想起征缴来了,总不能逼着百姓扒房子吧?就算有人下得去这种狠手,也别忘了,粮食能够换成砖木起房子,扒出来的砖木,可换不回粮食!
征缴钱粮,还是八年的,纯粹就是逼人造反啊!
徐镇川万万也没有想到,李黑脸随便扔过来的任务,竟然如此麻烦,不去征缴吧,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如果前去征缴,真不能逼着百姓家破人亡啊!
左思右想不得其法,长长一声叹息,看了眼老汤。
“说吧,你不说原因有三么?你索性都说出来吧,反正这第一点我就没有办法。”
老汤仔细看了看徐镇川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有一个原因,正是应在这唐兴县的县令身上。”
“怎么说?”
“那县令,乃是开元十九年的老明经……”
老汤一句话,又把徐镇川说愣了。
“你先等会,开元十九年的明经,如果开元二十年选官的话,开元年号一共二十九年,天宝年号十四年,再加上大行皇帝肃宗的年号八年,这……这位已经当官当了三十年?那他今年五十?六十?怎么才是一个正七品下的上县县令?”
老汤一声冷笑。
“唐兴县令胡陈,今年六十有三了,三十一岁的时候才的中明经,要不然说他是个老明经呢。
另外,东主不要忘了,我大唐为官,四年一任,除了防御使观察使转运使这样的使职,五品以下的官员,一经卸任,都要到长安吏部守选,选得上官,就去上任,选不上官,嘿嘿,就等着来年再选,据我所知,唐兴县这位胡县令,在天宝十四年之前,足足二十余年,仅仅选出来两任。”
徐镇川听的一阵迷糊,什么叫守选?还四年一任,难道说当官还不是一辈子的事?
还没有等他想明白,只听得老汤继续说道:
“事实上,陈县令的这任唐兴县令,正是他的第三次成功选官……”
徐镇川实在忍不住了。
“老汤,你再等会,不是说官员四年一任么?从天宝十四年算到现在,得有八年了吧,难道说还有连任一说?”
“正常情况自然没有,这不是赶上安史之乱了么,天下板荡,中枢不存,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尽快平息战乱,谁会去考虑一个小小唐兴县的县令任期?”
“好吧,你继续。”
“这位陈县令断事不明,行事寡断,乃是一名彻头彻尾的糊涂官,也就是赶上了安史之乱,才让他窃居高位罢了。”
老汤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看的徐镇川一阵无语,人家当官糊涂就糊涂吧,你有必要跟见了仇人一样么?
“好吧,糊涂官,想必他糊里糊涂之下,也征缴不来多少钱粮,这么说,咱们虽是协理,不过在征缴钱粮一事上,恐怕还要依仗咱们自己才是?”
“小郎聪颖,老朽就是这个意思。”
“好吧,说说第三个原因。”
“唐兴县,有豪强!”
“谁?”
“正是统领三班衙役的总捕头!他家世代公门胥吏,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多方钻营之下,成了总捕头,在唐兴县不知道干下了多少强取豪夺之事,早就搞得天怒人怨,只不过因为他家势大难敌,又碰上了胡陈这么个糊涂县令,才让他逍遥了这么多年!
这一次征缴钱粮,他必然视作一次巧取豪夺的机会,能不能完成朝廷赋税,汤某不敢断言,但是汤某可以肯定,他必然在唐兴县掀起腥风血雨,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他家破人亡!”
老汤咬牙切齿更甚,仿佛看见另外一个仇人一般。
徐镇川却沉默了。
这事不对啊,认识老汤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早就看出来了,这货油滑得紧,根本没有啥悲天悯人的胸怀,什么天怒人怨,什么强取豪夺这样的词,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根本就没有可能这么义愤填膺。
再说了,老汤说征缴钱粮不易的三个原因,前面两个还好说,确实是这一次任务的拦路虎,但是第三个的话,说就不好听的,如果徐镇川也是个贪婪之人,这样的总捕头,不但不是阻力还是助力才对,完成任务不就行了,谁去管唐兴县死多少人,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人家当皇帝的都敢这么说,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台州参军事?
想到这里,徐镇川突然心中一动,眯起双眼,仔细地打量老汤,直把他看得坐立不安,才突然开口。
“老汤,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就是台州人?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还健在么?你说你也是,虽然给我做了幕僚,到了家门口,请几天假回去看看,也是常有之事,我这个小小的东主,自然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对了,你家到底是哪个县的?”
老汤听得冷汗直流,讷讷不敢言。
徐镇川突然圆睁二目,一声暴喝。
“说!”
老汤吓得一哆嗦,这才小声说道:
“……唐……唐兴县……老朽就是唐兴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