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笑意极深,他弹了弹自己的裤子,温柔一笑,还好。
话落,眼睛望向四周,像是有些唐突,又像是理所应当。笑了下,然后他抬起那双饱经风霜的眼,又直白地回应了一句,对于那些狼心狗肺的恶人,老夫自然是狼心狗肺应之?
尔非吾,焉知吾狼心狗肺焉?七海眨烁着星星眼,那眼睛炯炯有神,一般能够看进别人的眼睛里。
云老愣了下,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女人的音容相貌。那女子第一次见到他,啧啧舌地说他是个老顽固。
可那会儿,他还很年轻。
老顽固,我心地善良,容颜倾城,聪明伶俐,你得罪了我,那是大大地不该。
之后再之后,他就真地泥足深陷了。
七海朝着失落落魄的云老挥手,十分干脆地说出了他当日刺杀的用意,云老,那日你派人半路杀我?
云老苦笑一声,补充道,哈哈哈,那哪里是杀你,而是刺杀你们。
我们。
你同风清扬一起去了陶老的住所,回来的时候,会经过那条街。在那儿杀了你们,会有很多人成为怀疑的对象。云老说完,又苦涩地笑了下,手指捋着胡须,长叹一声后,又莫名地回答,你知道么,这些年来,老夫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对安阳王府的人下手。
七海插了句嘴,就像在听他讲故事,玩味的语气里,含着一丝心软,但是很遗憾,又没杀掉我们是不是?
不,没有杀掉他的儿子。云老明辨是非,对于七海的这个年轻人,他并没有存了杀他的心思,毕竟他是从七海山庄来的徒弟。
七海山庄在江湖上,颇有地位。里面的人为人处世,还都十分正义。
况且,镇国公的事儿,同七海没有关系,这次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只是因为七海此刻的身份——他是安阳王府风清扬的贴身护卫。
帝都底下,谁不知道,安阳王风于则曾经给自己的儿子风清扬剜肉为引,所以单单这一个理由,风清扬就是云老最想要行刺的对象,这起码可以让安阳王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他埋葬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儿,只要风清扬一死,顷刻间就能烟消云散。
七海看着他,觉得云老的笑容有些凄凉,耐不住好奇,他问,你杀不了他?
哦?云老垂首盯着自己的手,但心却在七海说的那些话里。
我根本不会允许你的人杀了风清扬的?七海果断又果决地应了一声。
云老坐在那里,却大笑起来,老夫知道,毕竟你是风清扬的贴身护卫,你到底是一个小人物他停顿了一下,眼角闪过一丝轻蔑,怕死!
七海端正地坐着,已经开始在努力地回想这个问题了,怕死么?是啊,他怕。死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直视的恐惧。
没错,小的的确怕死。但就算要死,我也总该老死,而不是年纪轻轻就被人杀了吧。他望着云老,忽然间问,云老不怕死?
在老夫眼中,死又何惧,只怕世间人心难测!云老在那里感慨,宛若一个渔夫,坐在冰天雪地里,乘着一叶小舟,冬风一吹,雪花在满目中苍凉。
七海怼他,老前辈黄土都盖在脖子上了,当然不怕死!这么回话,的确不怎么有礼,但是适才云老不屑鄙视,他也不甘心。
云老自然又用那种古怪的眼神望他了,他想了想,终于开门见山,你说话很像一个人。
谁?七海喜欢接梗。
镇国公夫人?
在他的眼里啊,那个姑娘,坐在秋千架上,身后梨花灼灼,微风一吹,落红无数,停在肩头,和着她的那张脸遥遥相映。
然后她跟着吟诗。
樱桃小唇,和着春风,张启。
他记得她的嘴里念着那样一首诗,然后他望怀地记住了。
他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念完,七海反问,这不是崔护的诗么?
你也认识崔护老先生?云老错愕地反问了一声。
七海抖抖肩膀,他轻笑,我们那儿的学生大概都认识他。
那这首诗可有名儿?云老是催促着问的,他一催促,七海的心里就开始发慌,随后他终于面带笑容地解释,《题都城南庄》。
云老喃喃自语的时候,七海笑了,镇国公夫人可真够自恋的。
你什么意思?
她是在夸自己美呢?七海耸耸肩膀,一派正经,眼神里透着一丝喜气,不过云老,你太正经了,估计看不懂她其实是在故意勾搭你。
胡言乱语!云老护犊子也是厉害,镇国公夫人正直心善,怎会如你这般无耻?
好吧,小的多嘴!七海在嘴巴上轻轻地拍了拍,可不想将人给吓死了。如此,今日也逢想走出这个门了。
正当七海不打算接话的时候,屋子里落针可闻了半柱香的时间。那云老不适应这寂静的气氛,叹了口气。
七海端正坐着,瞅着他。
随后,云老又叹了一口气。
七海依然坐着,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云老开始重重地咳嗽。
七海端详着云老,开始琢磨,他是不是过分地讨厌自己,甚至想赶自己离开。
看先前进屋的状态,七海觉得,没必要待下去了,他拿了剑,往外走。
后面好巧不巧地出声了,小子,你回来?
你老人家还有事儿?
你既然会做晾衣架,那给老夫多做一些如何?
云老这次竟然掀着眼皮笑了,跟七海相处的过程中,他觉得七海很有趣。
离他那么近,都没有动手,显然不是杀手。全程被自己威胁,却能幽默地以牙还牙,是真性情。
当然最让他好奇地,是他竟然知道意中人口中那四句诗的名字叫做《题都城南庄》。
最后这件,是云老今日最为开心的事儿。于是他一开心,就能铁着老脸叫那位年轻人了。
可是这是杀头的重罪!七海佯装恐惧,手指在脖子上比划了下,所以,云老,你觉得小的是因为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呢?
可你已经做了。云老诡笑着提醒。
无妨,我做这个没人知道的。七海摊着手,聪慧过人地讲解了他的优点。然后右眼一眨,就背过了身。
站住!云老急了,适才老夫多有得罪,还望七海护卫,不计前嫌。
七海顿住步子,你老人家真向我认错啊?
试探许久,你不是刺杀我的人。他说完这句话,藏在门外的云家众人,捂着嘴巴,哈哈大笑。
难得啊,这老顽固能够同一个陌生人聊这么久?
云家众人感激七海的到来,你一句我一句地去了院子。
云纷纷嘟囔着嘴说,大哥说,他帮了这个七海护卫一个大忙。
大忙,什么大忙?明氏握着手绢,咯吱娇笑,以后对恩公都客气一些,咱们商贾之家,在帝都也要脸面的。
云家小子云步非问,父亲,母亲,你们刚刚听见了没,七海恩公可以说出镇国公夫人吟诵的古诗的题目,可见不是一般人啊?
还真是!云家夫妇俩对视一眼,那笑容尽显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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