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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二十九,天色昏沉。此时的乾清宫不为人察觉地撤下了好些装饰,宫中伺候的内侍宫人也是神色肃穆,天空的太阳也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原本朱红的宫墙,也显得暗淡。
寝宫内,泰昌天子再一次把重臣召到榻前,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无法起身,身着睡袍斜躺在床上,双眼微睁,面若锡纸,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睡去一般。大太监王安佝偻着侍立一旁,精气神全失。
等到众人叩首行礼后,首辅方从哲、朱由校领着众人躬身倾耳,等待皇帝发话,众人皆低头无言,空气仿佛凝滞,悲伤、迷茫的气氛在寝宫中弥漫。
“朕欲册封李选侍为贵妃,众卿家意下如何?”好半晌,皇帝微弱的声音才悠悠传来,他终究还是没有失去理智,知道李选侍不可能成为皇后,贵妃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方从哲闻言,回头看了看众人,众人愕然相视,但终究无人反对,都到这时候了,谁愿意再忤逆皇帝的要求呢?于是点头拱手道:“谨遵陛下谕旨。”泰昌天子似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些,轻轻喘息。
又是好一会,天子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朱由校,说道:“希望众爱卿日后能够兢兢业业,佐辅教导太子,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朕便安心了。”语气恳切,登基之后他对自己的儿子的关心,在场的众人都能感觉到。
不知是气氛感染,抑或是身体记忆,朱由校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只觉鼻头一酸,赶忙跪下,哽咽叩首道:“父皇…...”
这就是托孤顾命了,方从哲等重臣同时赶忙跪下道:“陛下洪福齐天,臣等肝脑涂地以报!”旋即又叩首行礼。皇帝没有回音,只是摆摆手,深深地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寿宫如何了?”好一会之后,泰昌天子又问道。
“回陛下,神宗的山陵已近竣工,当前诸事顺捷。”首辅赶忙回道。
“咳、咳。”吃力地喘了两口气,泰昌皇帝急道:“是朕的寿宫!”
众人闻言大惊,这是能讨论的事情吗。方从哲赶紧跪下,口中呼道:“陛下千秋万载!”在场众人也都是纷纷下跪。
或是知道这件事问不出什么结果来,皇帝摇了摇头,不再追究,喘息一会,半晌后又问道:“朕听说,有鸿胪寺丞唤作李可灼的,有仙丹欲送进宫中?”语气中透着一丝希冀,连声音都大了一点。
一直在旁伺候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佝偻的背突然僵直了起来,眼神猛地凝聚,看了一眼门外,那是太监魏朝当值的位置,是这厮通风报信,要献丹邀功吗?自古的丹药可有几个是吃了好的?!旋即又暗下去,可是万一有用呢。
方从哲的眉头也是猛然一皱,这个李可灼!?竟敢私交内宫,献丹邀功!?
朱由校眼神一凝,来了,红丸来了!此时他却不好说什么,作为储君难道要断绝当今圣上求生的希望,大明朝皇帝信道炼丹多少年了?!他只能目视方从哲,微不可查地摇头,现在就只能靠你们,大道儒生来规劝皇帝了。
方从哲看了眼太子,转过头去,艰难奏道:“鸿胪寺丞李可灼确实有本奏要献丹,但臣等不敢轻信。”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讨不了好去了。
皇帝摇了摇干枯的手:“让李可灼与众卿、太医一起商议,快去罢。”众人沉默片刻,见皇帝态度坚决,只得一同告退,出寝宫就命人去召李可灼入宫,全都相视无言。
半个时辰过后,李可灼奉召匆匆而来,朱由校抬眼看去,所来文官身材清瘦,长须飘然,目光岸然,颇有些仙风道骨,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这卖相恐怕让皇帝更信几分。
没有参与太医大臣的讨论,朱由校直直地盯着李可灼,肃声道:“李大人,丹药无常,圣上龙体为重,没有万全之策,切勿随意施为!”
这话说得有些重,而且外行了,一众重臣纷纷侧目;李可灼闻言一愣,心头一紧,又觉得是太子不明事理,丹药在天授,哪有万全的道理,只得拱手点头:“臣请太子放心!”
放心?!你这赤脚郎中,装模作样,朱由校狠狠地盯了一眼,却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大太监王安出来,询问众人可有结果,众人莫衷一是,唯有谨慎二字达成一致,他点点头,沉默地回寝宫,向天子禀告。
只片刻功夫,王安又从寝宫出来,匆匆把众人领进寝宫,泰昌皇帝对着李可灼道:“李卿,调药罢。”语气中饱含热切,好似溺水的人手中抓住什么一般。
李可灼这时已知事情重大,但皇帝有命,只得低头行礼,在众人的注视下,和太医一同调药献上。
泰昌天子先是喝了一口水,随即开始咳嗽不停,强忍着咳嗽,勉力将丹药服下;只片刻,咳嗽居然消停了,只见他长舒一口气,面色似乎也红润一些,不禁扬声道:“好!忠臣!忠臣!李卿有大功。”
寝居内,众人一直盯着皇帝,此时见状,也是面面相觑,李可灼也是暗暗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微臣本分罢了。”那不形于色的模样,更是增添几分高深,也让天子愈发满意。
见皇帝无恙,众臣告退而出,李可灼面有得色,连入宫以来的淡然都丢了,那从六品的青袍夹在众多的红袍之中,在朱由校看来,犹如一只发情的孔雀般招摇。
朱由校一言不发,径自步出乾清宫门,向朝臣拱手行礼后,随即就上了銮驾,往慈庆宫而去。
回宫后,待无他人在旁,朱由校吩咐一旁的李进忠道:“今晚盯着宫中,银子不够了从账房支取,有消息随时回报;另外叫侍卫今日双倍值守待命。”
“是,殿下!”太子坚决的口吻,不免让李进忠心头惴惴,难道大事就在今晚发生?
......
申时,乾清宫里,皇帝在魏朝太监的服侍下又服下一颗红丸,一时只觉心怀大畅。
一旁服侍的魏太监也是心中窃喜,暗道自己拔得头筹,皇帝不就开始更亲近自己了吗?伺候皇帝睡下后,魏朝仍兴奋得毫无倦意,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逾矩举动,已经开始有了回报。
及至夜深人静,京中宫外各府,仍然灯火点点,似乎众人都感觉今晚会发生什么。
天空欲白不白之时,紫禁城内脚步匆匆,灯火通明,不一会,宫门提前大开,京城上空飘荡起嗡嗡的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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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大渐,复召从哲等受顾命。是日,鸿胪寺官李可灼进红丸。
――《明史・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