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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八,晴,宜出行。
坤宁宫在紫禁城的北面,紧邻着宫后苑,坐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乃是大明皇后的寝宫;辰时(早七点)方至,天上的的日头还不算烈,却依旧将宫檐上的琉璃瓦射的有些刺眼。
万历年间这宫殿还曾走水,在当今天子大婚前,已经重修,殿内棂花扇门,浑金毗卢罩,显得很是富丽考究。
一位红袍的內官,抬头看了看时辰,压下心头的焦急,面色一整,轻手轻脚的往坤宁宫东端而去,一路的宫人、内侍无声行礼,似乎也和他一样担心惊扰了帝后相处的光景。
不过片刻,红袍內官便走到了东头的二间殿宇,那是皇帝大婚时的洞房,殿内墙壁饰以红漆,顶棚高悬双喜宫灯仍在,两侧的西门里和东门外的木影壁内外,装饰的金漆双喜大字,有出门见喜之意。
“陛下,娘娘,”红袍內官停步于门前,拱手轻声禀告:“时辰到了。”
殿内西北角设龙凤喜床,榻前挂的帐子和上面安置衾被,都是江南精工织绣,上面各绣神态各异的一百个玩童,称作“百子帐”和“百子被”,五彩缤纷,很是夺目。
一身凤冠霞帔的皇后,靠在榻上,目光怔忡,此时听闻动静,方才抬头看过来,不由出声:“王公公来了。”随即便又不舍得看着眼前的天子,目光中含着焦虑。
一身赤红武弁服的朱由校没有回头,只是对着已经怀胎五月的,肚子鼓起来的妻子展颜一笑,又是轻拍了拍女子的柔胰:“平日里我骑马、习武的本事没有落下,今次去也就是辛苦些罢了。”说完方才起身,又制止了对方的起身。
“恭祝陛下早日凯旋......”皇后难掩忧色,欲言又止片刻后,终究还是起身敛衽。
“未来京中事大抵如何,想必嫣儿心中都有数,凡事镇定,勿要动了胎气,伤了身子才是。”本待出门,但是终究有些不放心,朱由校又回头嘱咐了一句,毕竟这京中自己一走,按照筹划,这魑魅魍魉便要现形了,而眼前的妻子怕就要难免卷入其中了。
“还请陛下放心,臣妾定不会失了分寸,”想起刚刚在宫后苑中的散步时,天子对自己的说的事,张嫣的面上忧色更重,但也浮现起一丝郑重和坚定。
朱由校深深看了一眼有孕在身的妻子,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眼前的女子在“后世”的皇权更迭中,算得上镇定,今次有自己的预警,但愿不要受到太大的惊吓才好。
“走罢。”
“起驾!”红袍內官赶忙拱手,而后向殿外喝唱道。
一时间,大明天子的御驾从坤宁宫起,有些浩荡的往宫外而去。
......
午时的永定门,阳光正炽,城门内外人头涌动,人山人海,不时有小孩童的奔走和父母的呼喊,虽是有五城兵马司的军兵和顺天府的衙役维持,依旧显得有些杂乱,毕竟人实在太多了。
城门内外的青石板街道上,已经洒水净道,还铺上了红布,首辅看了一眼这热闹的景象,不由微微摇头苦笑,这也难怪,这可是皇帝御驾亲征呐!要知道,自从正德朝开始,正儿八经出宫的皇帝都不多,何况领军出征?也难怪大家伙都热议纷纷瞧个热闹。
咚咚咚!
地面由远而近,似乎在微微震动,原本有些嘈杂的“围观”场面,也慢慢的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北面。
嘚嘚嘚!
慢慢的,一阵枪林在众人的目光中出现,如墙一般的高头大马,满身铁甲的骑士,将长枪斜举,锃亮的枪尖在日光下泛着刺眼的光,竟让人连枪头的红缨都看不真切。
朱由校一身赤红武弁服,头戴兜鍪,着铁甲,佩长剑,高踞于一匹玄马之上,身侧是梁慈领着的一众骑士,一同隐没在骑阵之中;排列在骑阵之后的,是一列列的长枪兵和火器兵,那乌沉的火铳,虽然不如铁枪夺目,却让懂行的人心神为之一震。
一列列京营的军兵严整的走过,从未见过此等阵仗的京中百姓不由目瞪口呆,有些敏感的还不安的吞咽了一下喉咙,似乎能感觉到某种被称作杀气的的东西,仿佛眼前这这不过数千人,便已经充斥了整个天地。
哐啷!
随侍在天子身侧的梁慈,见军阵已然出城,数十位红袍文官,已经躬身行礼,随即抽出腰中长剑,两千人的军阵不过十数息,便停了下来,他满意的点点头,这等功夫,算是没有白费这么多银子和操练。
围观的官员百姓心中则是剧震,稍微有些见识的心中却是不由冒出了“如臂指使”“如此强军”等说辞。
军阵分开,朱由校在骑士的簇拥下上前,及至红袍官员身前方才停住,看着眼前这些个面色或苍白或黑沉的重臣,却是没有说话。
“臣等预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早日凯旋!”方从哲也是面色苍白,虽说算得上首辅朝政多年,但亲面“大军”也还是第一回,缓了片刻,方才上前半步,行礼道。
“祝陛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早日凯旋!”而后首辅身后的众臣也齐声行礼,其中还有面色阴晴不定,低着头的信王。
天子没有立即说话,以他的眼光来看,这个行军的水平,比之后世学生阅兵还稍有不如,一时间只有身后传来的战马响鼻声;他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众人,又在自己的“弟弟”身上停留片刻。
“京中之事便交由各位了!”许是戴了铁制的面罩,皇帝的声音听在众人耳中竟有了一丝金属杀伐之意。
“臣等领旨!”不管心中对于天子这等不与大臣商量,便胡乱出京的行为如何想,但此刻,所有的大臣都跪下领着,周遭的百姓也跟着跪下行礼。
哐啷!
朱由校微微点点,猛地拔出腰间尚方剑,向前而止,口中喝道:“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齐整而洪亮的呼喝从军阵中传出,闪闪的枪尖,乌黑的火枪,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多年未曾见过如此气势的军队,围观百姓一时目瞪口呆。
“皇上万岁!”
”大明万胜!”一时间,跪下的百姓不由跟着呼喊,军阵中的汉子不由的把腰杆挺的更直了。
钢铁洪流在炽烈的日光下,往南而去。
......
天启二年六月,天子领京营五千将士,御驾亲征山东教匪;对于苏州的织工,“杀人者死,夺银者死,知府就地免职永不录用”的谕旨,也显得很是杀气腾腾和强硬。
但山东的教匪已经汇聚十数万不止,攻城拔寨,据说已经有称帝的筹划,这京营兵,真的能够平定这场大乱?而税课司的复建,虽慑于朝廷的强硬态度,各地官员豪绅明面上不敢如何,但背地里却愈发阳奉阴违。
而即位不过两年,却又引发争论无数的天子,领着京中仅有的精锐离去,这帝国的中枢便真能稳如泰山?
大明的天下,似乎狂风骤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