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真猜得没错,任继荣已经见到了李自成,是在李自成进了居庸关之后。
当时任继荣见到李自成的时候,人都已经脱了形,面容枯槁,鬓发散乱;甲胄已去,衣衫破碎;三匹马已经跑死了两匹。但是身边有十几个骑兵护送,他们是路上州县守军派来的。
李自成兵抵居庸关时,五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其中有老营兵六万,其余二三十万人都是从河南、陕西、山西招收的贫苦农民,以及大量投降归附的官军,还有一路招募的十几万辅兵跟役。一时间气势之盛,无与伦比。
但是,李自成心中却有两个隐忧,挥之不去。
一是粮饷压力太大,筹措艰难。“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深入人心,为顺军赢得了民心,但是也捆缚了顺军的手脚,不好大规模征收赋税,只好拼命勒逼官绅。但是,粮饷还是不足。特别是这么多官军依附以后,一张张嘴巴都是要饭吃的的!
二是明狗太子如同妖孽降世,难以揣测。他在河南杀了袁宗第,击溃五万大军,不可能完全是侥幸,肯定有非凡谋略;倘若真的是侥幸,其实更可怕:难道天命尚未转到他李自成身上?所以,他把大同、宣府的堪战士卒,全部带上了,就是为了增添制胜筹码。
从宣府出发以后,占保安州,夺怀来卫,定延庆州,轻轻松松,完全恢复了宁武关之前的感觉:顺军势如破竹,明军望风投降。
李自成希望,这种感觉能保持久一点,直到拿下京城。
他路上问牛金星:“那明狗太子不是诡计多端吗?怎么使不出来了?”
牛金星恭谨地回答:“回顺王的话:那明狗太子终究是无知小儿,在顺王大军面前,一点雕虫小技有何用处?”
李自成点点头,望向远方巍峨雄壮的居庸关长城,说:“一力降十会,我大军直推硬碾,他有什么办法挡住?拿下居庸关,从此去京师路上,再无阻碍!”
刘宗敏道:“这居庸关看起来颇为坚固,要打下来只怕不易。”
牛金星说:“不妨,我不信守兵愿为朱明卖命。叫太监杜勋过来,问问他可熟悉城头守将,能否设法劝降。”
过了会儿,杜勋就过来了,回答说:“据奴婢所知,居庸关监军乃是太监杜之秩,镇守总兵是陈洪范。对陈洪范奴婢不太了解,但是杜之秩奴婢是知道的,可以劝降。”
此时,陈洪范和杜之秩正在城头观察着铺天盖地的顺军。陈洪范沉着脸,一言不发;而杜之秩则面无人色,喃喃地说:“顺军势大呀!”
陈洪范惊讶地望他一眼,纠正说:“是闯贼!”
杜之秩从身边的小太监手里拿过毛巾,擦了把汗说:“不知天命如何?”
陈洪范望望天,西边天空瓦蓝,万里无云,随口说:“好天气。”
杜之秩立即说:“顺军一到,竟然有如此好天!”
看了一阵,陈洪范在城楼召集部将开会,说:“居庸关以西,除了周遇吉,无将不降。如今李闯大军兵临城下,诸位有何想法?”
一个部将说:“卑职以为,朝廷最近补发了全部欠饷,待我等不薄,正是我等报效之时。”
另一个部将说:“卑职也是如此之想。居庸关关城险固,关内又粮草充足,不必从贼落下骂名。”
杜之秩喝了口茶,冷笑道:“然而居庸关守兵仅有两千余人,而顺军有两百倍不止!如何能敌?”
主张报效朝廷的部将问:“杜公公的意思,是应该开关降敌?”
杜之秩白眼一翻,说:“咱家只心疼各位的身家性命!是战是降,不是咱家能定的。”
众人默默不语。正在这时,一个亲兵在外面叫:“报!城下敌军喊话!”
“喊什么?”杜之秩顿时来了精神。
“要咱们开关投降!”
“去看看!”杜之秩将茶杯一放,立即站了起来往外走,陈洪范和一众部将也跟了出来。
在垛口一望,原来是杜勋正在关下叫喊,看见杜之秩露头,杜勋笑容满天:“振衡兄,别来无恙啊!”
杜之秩一脸严肃:“你来干什么?有何话说?”
杜勋说:“振衡兄何等聪睿,难道不识天命?‘十八子,主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大顺王师,一路东来,人人望风归顺,新顺王无不倾诚以待,一体恩养,难道振衡兄还不识时务吗?”
杜之秩左右瞟了一下陈洪范及其部将,说:“我这些守关将士,都是能战之辈!”
“那是自然!咱家如何不知道?”杜勋笑道:“新顺王也早闻陈总兵大明,甚是欣赏,有心招致麾下,尚待陈总兵识大体、知天命,顺人心,及时纳款输诚,不仅可保权位,而且富贵不可限量。”
陈洪范虽然板着脸,嘴角却有微笑一闪即没;杜之秩则笑逐颜开,向杜勋点点头,然后对陈洪范及其部将说:“诸位富贵运道,实在是好。虽然天下纷乱,却不碍诸位发达!”
众部将冷着脸不说话,陈洪范环视了一下大家,说:“杜公公,兄弟们还需要剖解分析,权衡利弊,不妨从长计议。”
杜之秩看看情形,颇为无奈,向杜勋摇摇手说:“关上部将,还需要从长计议。还请稍待。”
杜勋收了笑容,说:“还望你们识时务!不要以为关城险固,足以倚仗!大顺王师,何止百万!更携带了大炮,不要执迷不悟,最后玉石俱焚,悔之无及!”
杜之秩回到城楼,冷着脸,一屁股坐下来,看着众部将,说:“诸位说说,你们守得住居庸关吗?”
没有人回答。
他指了一下那个刚才说过“正是我等报效之时”的部将,说:“你说说!”
那位部将看了看陈洪范,又看看其他部将,嗫嚅了一下,说:“卑职以为,坚守待援即可。居庸关乃是京师最后一道关门,难道朝廷会不管吗?太子会不管吗?”
听到“太子”二字,不少部将为之点头,而杜之秩则端起茶杯,低头深深啜吸了一口,思忖片刻,正待说话,忽然胃里一震,如同刀绞,手里的茶杯立即当啷一声跌落,整个人抽搐起来。
满座皆惊。陈洪范急忙过来扶住,大声问:“杜公公,你怎么了?”
杜之秩双目通红,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干呕声,好容易挤出一句话:“谁……下的……毒?”
众人顿时陷入惊悚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措;陈洪范站直了厉声喝道:“谁干的?”
“我干的。”
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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