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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北门断后

碧海残阳 黄沙独行者 6462 2024-01-26 19:54

  北门此时已经乱了,虽然还有高丽军队在把守,但负责城门守卫的副将,发觉日军没有进攻北门的迹象后,就带人进城去支援佥使尹兴信去了,留下负责城门的一个百户不久就不知去向了,两个总旗也随之悄然消失了,剩下众军士茫然不知所措。城门下挤满人,有兵有民,都想出城,但守门的军士却又不敢开门,二十几个兵士在城门口站成两排,横举着长矛和想逃出城的军民推推搡搡的。

  郑昌见城门没开,就带着秦川三人沿着甬道上了城门,守城的军士也不管。城门楼下,众多的高丽军士们聚成了几大伙在商量着什么,也没看见个主事的将领或军官。突然,旁边有个尖利的声音喊起来:“郑大人,俺们在此,可叫俺们好等啊!”

  秦川和郑昌扭头一看,看见小顺从角落处跑路过来,后面还跟着老朴几个,周围的士兵也都侧目看过来,不知来了什么郑大人,结果发现是两个大头兵带着一个女人和孩子,于是又回头继续商讨他们的去了。

  郑昌问道:“闲话就不说了,这里主事的是哪个?”

  “没有主事的,副将大人去城里了,百户大人跑了,其他当官的不是跟着进城了,就是也跑了,剩下我们当兵的,不知该怎么办。”

  “城门能不能打开?”

  “没军令谁敢开?”

  郑昌也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到处看看,希望能找到一个军官,可惜这里全都是普通兵丁,最多也就有几个和他一样的小旗,他们肯定也不敢擅自做主打开城门的。

  秦川在一旁也焦急起来,他朝城内看看,又看看周围的兵士,突然,他脑筋里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上心头,他闭上眼睛稍微思量了一下,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猛的窜上旁边一堆守城用的砖石之上,大声的喊道:“诸位兄弟,且听某家一言!”他高高举起双手,一手拿起尹衡的亲兵牙牌,一手挥舞着那片证明他功绩的血书,就像他当初挥舞旅行手册和旅行团的小旗一样,似乎他又找回了当导游时忽悠游客的感觉了,他大声的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某家一言――。”

  郑昌和小顺他们都转头诧异的看着秦川,不过周围的士兵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许多围成圈商量的人,也都停止了议论看了过来。

  “某家乃是尹大人亲随,这是在下的牙牌。”秦川扬了扬手中的牙牌。下面小顺、老朴等人都疑惑的看向郑昌,郑昌耸耸肩,说道:“且听他说。”

  “某家方才在尹大人麾下与倭寇血战,斩首倭将小野,和我一起来的郑兄弟可以作证,佥使大人特令我和郑兄弟出城往东莱求援,这是有尹大人印签的手书,尔等看清了!”秦川适时的晃动那张血写的手书,他相信没人敢出头来质疑,就接着说道:

  “某家走时,尹大人还有令,命北门军士坚守以接应逃难之军民,可打开城门容百姓各自逃生。现北门主事之人已然不见,军情急迫,某家且传尹大人之令,打开城门,城中百姓尽可出城避难,某家的郑兄弟也可出城往东莱去求援。镇守北门之军士,暂听某家奉尹大人之号令,坚守北门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尔等可自行寻找上司归队,也可随某家前往东莱。倭寇瞬息将至,望诸位谨遵军令,听某家之号令!”

  郑昌听了,惊得打了个哆嗦,赶忙四处看看,发现士兵们居然都没有异议。秦川这小子,简直胆大包天,不仅敢在将军面前胡言乱语,还敢假传军令,真不知道哪天他的脑袋就会被他自己玩掉,等这次倭寇退了,还是赶紧把他送回大明去吧。

  但早已习惯服从的高丽士兵们,并没有产生多少疑惑,他们很快就在几个小旗的指挥下,恢复了秩序。城门打开了,堵在城门处的军民一哄而出,把城门口那二十几个阻拦他们的士卒也裹挟着出城跑了。

  秦川转头对郑昌说:“郑大哥,你带着烽燧台的兄弟们,还护着这姐弟俩,再点上十几个兵,出城翻过山岭先去东莱,你有郑大人的亲兵牙牌,东莱应该进得去,你就说是郑大人派遣你传令即可。记住,不要往西去釜山,估计那里还被倭寇围着的。”

  “你呢?”

  “我在这里再守上一阵,免得倭军来追,而且尚有军民在往这里逃,我一走,北门的士卒肯定跑散,倭寇必将占领北门,城里的军民就没生路了。”

  “你没必要的,你又不是高丽人。”

  “你原来把我从海里救活,今天又两次救了我,你是高丽人,可以说是高丽人救了我,我得报恩。”

  郑昌盯着秦川,秦川也平静地看着他。

  “原来某家当你是海寇或倭寇,看来某家错怪你了。”

  “换我也一样。”

  郑昌看着秦川,半响才一巴掌拍在秦川肩头,说道:“记住,拿长矛刺了对方,挨近时要快起脚把人踹开,远了要快些拽回长矛,还有,不要一个劲的猛冲到敌人队伍中去,注意收住冲势和脚步。”

  “记住了,下次拍我的时候,力气小点。”

  “好自为之。”郑昌挥挥手,带着烽燧台的手下走下城去,这伙人每一个走到秦川面前时,都学着郑昌,狠狠的拍下秦川的肩头,差点把秦川的肩膀拍脱臼,小顺也想来拍一下,被秦川一瞪眼,吓退了。

  然后是那女子和她弟弟,那女子又和她弟弟一起跪下行了跪拜之礼,道:“大人乃有福之人,自有天佑,贱妾在东莱等候大人平安归来。”

  秦川道:“你一路保重,跟紧郑大哥他们,到得东莱后,如果王京或有亲人,应尽快前往投奔,不要在东莱耽搁。汝父你不用再挂念于怀了,他尽忠报国,也算是自得归宿了。”

  “贱妾记住了。贱妾父亲尹兴廉,祖父尹元康,为尹家旁支,祖父尚在,现居于王京,大人如果将来得空,可来王京拜会贱妾祖父大人。”

  “嗯,如果这次大难得脱,定来搅扰贵府。”秦川道。

  走在最后的是老朴,这老家伙也拍拍秦川的肩头,对秦川说道:“如有不对,赶紧逃,小命要紧,我还欠你两条咸鱼呢。”

  秦川看老朴又把铁锅背上了,笑道:“老朴,你还舍不得这口破铁锅啊,想弄去东莱卖钱吗?”

  “小子懂什么,行军途中没有锅,看你吃什么热食。”

  秦川挥挥手,看着郑昌他们走下城去。他又来到城门垛口,一直看到郑昌带着二十来个人,夹在出城的人流中,逶迤朝西北方的山岭走去了,而他所担心的倭军骑兵,并没有在城外出现。

  然后他转过身来,见周围兵士都在看他,面前还有五个小旗正等着他发话,秦川稍微顿了顿,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自己又迅速进入到导游的角色,他大声的说道:“诸位兄弟,某家烦请众家兄弟,坚守北门一个时辰,以接应城中逃难百姓和尚在奋战之袍泽,诸位如有不愿,尽可走人,某家绝不阻拦。”

  那几个小旗互相看了看,没人动身,周围的兵士也没人离去。

  秦川见没人打退堂鼓,就继续说道:“既然诸位兄弟都愿意和某家一起来守这北门,那就需听某家之号令。”

  他对站在右手边两位小旗做了个揖,说道:“烦请二位小旗,各带几十人往两侧城墙去,在离城门楼百五十步地方,用守城的砖石滚木砌成半人高的垒墙,领军士守在后面。倭寇如射火铳,可伏下躲避,倭寇如冲杀而来,则架起三重长矛,一重阻敌,二重刺敌,三重护阵。切记不可让倭寇近身肉搏,如倭寇突破垒墙,尔等可速退,城门楼上弓箭手可齐发射敌。”

  那两人也都对秦川作了个揖,各自招呼兵士前去。

  秦川又对第三个小旗说道:“这位兄弟,你可去召集弓箭手上城门楼,射箭时小心倭寇火铳。”

  这人随即号召城上兵士们中的弓箭手,却没有多少人应承,最后只凑齐了十来个弓箭手上城门楼去了。

  秦川接着再对剩下的两个小旗中的一名说道:“烦劳这位兄弟带些人手,去城下布店寻些布匹上来,捻成绳索,系于城门楼立柱之上,以备危机之时,城上的兄弟可以直接从城上缒城而下。做成之后,就守在城门之上,负责接应四方。”

  那小旗和前三个小旗一样,也没有二话,带些兵士下城去了。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小旗和寥寥十来个兵士了,秦川对那小旗说:“你我二人集合剩下的所有军士,在城门下建一圈垒墙,护住城门,接应逃难而来的军民,你看如何?”

  “谨尊大人之令。”

  “嗯,我也是大人了,却是个假的。”秦川一边暗自腹诽,一边和那小旗带剩下的十来个兵一同下到城下。城下却没几个兵了,秦川和那小旗赶紧集让人拦住城门,拦截那些逃跑过来的溃兵和一些青壮年的民众,让他们去旁边房屋拆房搬家具,修起街垒来。不大会,他俩也聚集起百来号兵士和壮丁了。

  秦川发现,逃过来的兵士中并没有军官,不知他们是战死了,还是各自逃跑了,不过正好方便他秦川发号施令。此时的秦川,已然定了决心,当然并不是为了高丽国而献身,他只想在这个乱世里存活下来。

  秦川没跟着郑昌逃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再和郑昌他们裹在一起了,烽燧台那伙人早就被郑昌收服了,他秦川在那里就是个多余的人,而且那伙人都知道他来路不明的底细。现在乱世将至,战争至少还得持续多年(他忘了这场战争到底持续了多久),他光棍一根,丘八一个,又是外乡人,怎么看都是死路远多过活路,最多也就是像郑昌一样,给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们当仆从走狗,而在那些人面前,却连抬头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他深深的记得绝影岛的海滩上,他的头埋在沙地上,沙子进了他的嘴巴鼻子和眼睛,郑拨一行,却连马缰绳都没拉一下,就这样在他们面前疾驰而过。还有尹氏兄弟,看他的眼神如同看蝼蚁一般,而且仅仅是因为他主动的献计献策,就差点被尹家兄弟砍了脑袋。

  跟着郑昌走,他可以想象,郑昌多半会留在东莱不会继续朝北走,要么在东莱战死,要么看到釜山的陷落,追随他的郑大人自裁而死。而釜山又是肯定会陷落的,不会因为他秦川的到来而改变,他这只穿越蝴蝶的小翅膀,现在还扇不起太平洋上的飓风。

  到那时他秦川怎么办,继续混大头兵吗?他估计他活不过十天,或许他死后又能重新回到来的那个时代,但他不敢赌。那么,投降倭军呢?去试试重走太阁立志的道路,但他觉得最大的可能,是自己的脑袋被倭兵砍下来,然后拿去换功勋和银子。

  人入乱世,命如草芥,而要想在乱世中存活下来,靠什么?钱,没用,权,也靠不住,得靠人,靠手中有人有兵有枪,有枪就是草头王,更进一步,那叫“枪杆子里出政权”。

  当然,现在秦川还没那么大的雄心,指望拉起百把个人占山为王,再打土豪分田地,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他现在只想在战斗中建立起一定的威信,再笼络住几个兄弟,以备日后相互照应,能够多活几天。而现在正有这样的机会,他能够拉起尹兴信的虎皮,把这伙没有了长官的散兵和溃兵组织起来,为他自己博取一条生路。

  这也确实够自私的,拿别人的尸骨为自己铺路,但秦川知道,古今所谓的名将,有谁不是一将成名万古枯呢?至少他还是在组织士兵们为了百姓的生路而战,而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那些统治者的勃勃野心。

  当然咯,现在的秦川,在大部分士兵倒下之前,作为指挥者的他是不会倒下的,经历了两次残酷的白刃格斗,他清楚地知道当一线炮灰的命有多贱,世上早无关张之将,呈匹夫之勇,只能做人家的爪牙鹰犬,更多的时候则是做炮灰,不久前那个武艺高强双手舞刀的倭军黑武士,居然就栽在他这个初上战场的草鸡身上。所以他必须找一帮能够挡在他身前的兄弟们,来替他挡下绝大部分的刀箭,这也是古今的为将之道嘛。

  所以,他必须留在北门这里,为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性命和命运,赌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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