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后,伴随着山林里呼呼的风声和阵阵波浪般的松涛声,奔波了一整天的倭兵们大都沉沉入睡了,只有巡逻的一小队倭兵,以及在河边草地的篝火边值夜的几个倭兵还在硬撑着,但即便这些最警醒的倭兵也都是哈欠连天、睡眼惺忪了。而他们的主将,大村喜前也酣然入睡了,侍从们捡来几捆稻草给他搭了堵矮墙挡风,同时也用稻草在地上铺垫了一层,让他不至于太难受。他的四周,有四个侍从分别面向四个方向跪坐在地上,替他守夜,但这几个侍从也都是昏昏欲睡的了。
此刻,松林边的一条干涸的沟壑里,厚厚的落叶枯枝发出了轻微的响声,一块盖板轻轻的掀了起来,几条黑影从里面爬了出来,分散到四周,然后更多的黑影跟着爬了出来。
与此同时,南边不远的一个山头上,黑压压的趴满了一片人影。秦川趴在最前面,眺望着远处星光下的那片松林,等待着埋伏在松林边的金永成动手。
这就是秦川和众人商量出来的袭击计策,他们估算到倭军走到此地的时辰,然后给倭军留下了粮食、瘸腿的牲口、柴火、铁锅和稻草,好让倭军舒舒服服吃个饱饭,然后再进林子里去睡个好觉,另外,秦川还让人在林间的很多地方,在地上的松针和稻草下面撒上火药。
然后,秦川指挥兵士们在松林边的一条干涸的沟壑里挖了条坑,上面架好树枝,再铺满落叶和枯枝,金永成带着三十个人藏在其中,他们全穿上倭兵的具足,身上除了带着倭刀,每人还都携带着几颗秦川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发明——燃烧弹,实际上就是包裹着火药的小布袋,靠点燃引线来引燃。这次他们缴获了两车的火药和枪子,秦川命令全部带上,结果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而为了不使倭军在捡拾柴火中无意发觉潜伏的金永成等人,秦川还专门让人给倭军准备了足够多的柴火。
夜晚的冷风呼呼吹过,远方不时传来阵阵狼嚎和夜枭的叫声,秦川睁大眼睛,盯着下面那片松林,几个队正队副也趴在旁边观察。
这个山头本来是有三个倭军哨兵的,但在不久之前就被放倒了。同是猎户出身的三队队正李根来,带着姜氏兄弟像蛇一样爬到这三个倭军哨兵的身后。李根来用的是弓箭,姜氏兄弟用的是猎叉。李根来拉满弓,弓弦响时,箭矢从中间那名倭兵的后脑灌脑而入,再从口中穿透而出,这倭兵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就朝前栽倒在地。另外两名倭兵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黑暗中就跟着飞来两柄钢叉,从他们的背后穿胸而出,钢叉强大的冲力还把他们钉在了地上。现在,这三具尸体就都以一种脸朝下啃地的怪异姿态,躺在众多的高丽兵士中间。
秦川望望那片松林,还是没有动静,松林边走过的倭军巡逻队仍然没有什么异动,连河边草地上篝火旁的几个值夜的倭兵都相互背靠着没动静了,搞得有一段时间,秦川觉得好像永远都等不到下面的行动了,趴在他旁边的梁桂小声的问道:“大人,难道金永成不敢发动?”
“不会,金队正非常果敢。”秦川说道。
突然,松林里闪现了一团火光,然后又是几团火光,接着松林里顿时沸腾起来,松林边的那队巡逻倭兵先是愣了下,然后大声喊叫起来,并很快冲进林中去了,河边篝火边的倭兵也被惊醒了,纷纷站起身朝松林里张望。
秦川站起身,回头下令:“让火枪手点燃火绳,把两端都点燃!”
后面趴着的火枪手们纷纷把手中火枪火绳的两端都点燃,然后全部都站起身来,长矛手和选锋们也都站起身来,同时,后面许多的火炬也点燃了,那是后队的人马,和袭击苏山驿一样,他们也要在山头上拿着火把大声呐喊,迷惑和恐吓倭军。
“前进!”秦川一挥手中的倭刀,率先走下了山坡,后面的官兵跟随者他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走下了山岗。
松林中,金永成自己也被手中扔出去的玩意吓到了,黑暗中突然闪现的耀眼火光险些闪瞎了他自己的眼睛,然后一大团火焰四溅飞散,把地上的松针和落叶纷纷引燃,撒在松针和稻草下面的火药更是助长了火势的蔓延。
金永成的第一队,全都穿起了倭军的足轻具足,秦川还以埋伏为名,让他们把头发全割了,这样他们就能戴上倭兵的阵笠了,为分辨敌我,每个人都在左臂上扎了根白布条,他们混在倭军之中到处放火杀人,而且他们穿戴的还正是大村家的具足,大村喜前的手下更是哪里分得清楚真假。
金永成按照计划,把人分成两、三人一组的小组,分头跑进松林,从那些被警醒的倭兵身边跑过,朝各个地方乱扔“燃烧弹”(这是秦川给这玩意取的名字),引燃那些松针和稻草。遇见惊慌失措的倭兵,也顺手砍上几刀。金永成自己就砍翻了三个昏头昏脑的倭兵,其中一个还拿把倭刀冲着他大喊大叫,像是个军官,金永成跑过去一刀捅进去,那家伙至死都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大村喜前的部下显然被打懵了,他们慌慌张张拿起武器,却看不到袭击他们的敌人,只看见到处都是本方的人在火光中乱窜,更骇人的是砍人的也是本方的兵。松林中,一团一团的火焰在四处绽开,火焰在松针和稻草的助燃下,迅速的蔓延开来,松林中的倭兵纷纷想往松林外跑,却发现到处都是火焰在燃烧,还有乱砍人的兵在挡路,于是很多人慌乱间到处乱窜,反倒跑进了火场,他们的衣服被烧着了,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结果引燃了更多的松针和稻草。
这下倭兵们就更慌乱了,纷纷往四面八方乱冲,连军官和武士大人的招呼也顾不上了,这些惊恐的倭兵甚至只要见势不对就拔刀相砍,结果他们互相之间也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大村喜前也被惊醒了,小姓、侍从、马廻和家臣们在他身边迅速围了一个圈。两个足轻飞快的跑过来,一个马廻上前正欲喝止,却见那两人一扬手,两个带着火光的物件飞了过来,这个马廻拿起长枪一拨,“噗”的一声一团火焰爆发,那马廻丢下长枪,捂住自己的眼睛痛苦的叫喊起来,接着又是一团火焰在地上绽开,地上的松针被点燃了,那两人见这边的人摆好了阵势,就没有冲上来厮杀,而是迅速跑开了。
侍从们赶紧护着大村喜前往松林外走,好在他们就在松林边,得以很快就来到了河边的草地上,大村喜前下令:“吹法螺!”
低沉的法螺响了起来,一些还还算镇定的倭军官兵开始朝这边跑了过来。突然,一阵密集的排枪响了起来,然后又是一排。大村喜前吃了一惊,他知道这不可能是他的军队发出的排枪,因为遭到袭击的手下并没有时间去排好阵列。
“敌袭!”身旁一个武士叫了起来,他转头看过去,只见南边的山坡上,满是晃动的火把,远远听到有无数人在呐喊,山坡下则是一排黑乎乎的人影,正朝这边逼来,这些人却并没有一哄而上,而是走上一段路,就打出两排枪来,一些跑出树林的倭军官兵被击中了,倒在地上惨叫着。
这是高丽军队,还是比较精锐的高丽军队,大村喜前判断,有如此之多的火枪,应该是哪位高丽大将的卫队,肯定不是那支袭击辎重队的高丽小股败兵,难道是全罗道的高丽军队来了?大村喜前把自家火枪的丢失给搞忘记了。他再看看到处起火的松林,他的手下正在火光中四处乱串,根本无法列阵来对抗。
“主公,快走,他们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一个家臣焦急的对大村说道,高丽人射出的枪子已经嗖嗖的掠过他们的头顶了。
其实此时如果大村喜前真的发狠,带着人马拼了老命去冲击秦川的队伍,秦川的队伍是肯定挡不住的,他手下的高丽士兵们都才学会发枪,根本就不熟练,秦川干脆让队正们统一喊口令:装药——填枪子——夯实——端平——发枪——清膛,队副们则在行列中跑来跑去纠正士兵们的动作。所有的火枪手们,排成两排,第一排齐射之后,停下装药,第二排上前进行齐射,之后也停下装药,等装好药的第一排越过他们,如此循环,每轮可以进行两次齐射。射击的间隙期间,则由长矛组和选锋组压阵。
秦川采用这种保守而又缓慢的打法,主要是为了避免和倭军进行大规模的混战而造成巨大的伤亡,因为他的本钱就这点,经不得消耗,金永成那队伏兵也是放火搅乱了倭军营地之后,就迅速冲出了松林,脱离了与倭军的接触。秦川的目的并不是要歼灭这支倭军,他也没这个实力,只是为了打跑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再来追击。
但秦川却不曾想这倒把大村喜前给吓着了,因为倭军也正是这样进行“二段击”、“三段击”的。于是大村喜前当机立断,带人就跑了,不过他还算镇定,跑出一段距离,就让人吹响法螺号,好让后面的倭军官兵能够跟着他跑来。结果等秦川带着队伍不慌不忙杀到松林边时,倭军官兵没死的都跑完了。
松林现在已经变成了巨大的火焰之林,森林大火被他不负责任的点着了,被熏成黑人的金永成一伙人也聚了过来,一起看那熊熊燃起的大火,迎面扑来的热浪让他们的心肺都感到火烫。
“快走吧!再不走我们也要成烤肉了。”秦川说道,众人都大笑起来,连续两次战胜不可一世的倭军,秦川已经让这支小小的队伍产生出了一定的豪迈和自信了。
“主公,请上马。”稻田利吉不知什么时候牵着马凑了过来,还伏在马鞍前,意思是让秦川踩着他的背上马,而昨天晚上他在江边掉下马来时,稻田也只是用手做垫帮他上的马。
同样处于兴奋状态的秦川,并没有注意到稻田对他称谓的改变,原来稻田可是称呼他为大人的,他只是觉得稻田用身体给他做上马石有点不大妥当,但他环顾四周,却发现高丽官兵们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于是他踩着稻田的背,上了马鞍,刀一挥,大声说道:“出发,去昌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