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洸随后下令全军进入临战状态,驻扎在城东的尹先觉率领的六千多忠清道兵首先出动,向光教山开进,去增援山上的郭嵘和申翌,李洸则统帅大军则在水原以东布阵,以作接应。此时他们尚不知光教山大军已然崩溃,上万的溃兵正在两千五百名倭兵的追赶下,拼命朝水原奔逃,多米洛骨牌正在从光教山向水原这边倒过来。
尹先觉的前哨骑兵最先发现了情况,他们刚进入光教山麓不久,就看见前面天空上的鸟群鸣叫着迎面飞来,很明显地面上有巨大的动静惊吓了它们,于是他们很快就摆好了阵势,拿出了弓箭,准备迎接从山林里冲出来的不速之客。
不久,他们就惊讶的看到无数高丽士兵从山路上、山林里冒了出来,人人惊慌失措,他们扔掉了旗帜,很多人甚至连武器都扔了,冲着这边奔了过来。前哨队正知道不能阻挡奔跑中的人潮,赶紧带队闪到一边,同时他派出两名骑兵飞快的朝后面跑去,给尹先觉报信。
然而队正还是低估了逃命人流的规模,很快,这股浩大的人潮就把他们也裹挟了进去,受到了惊吓和推攘的马匹不再听候主人的鞭策,而是夹在人群中一起朝后面跑去。
后面一两里处就是尹先觉的大军,他接到了前哨的警告,赶紧下令将队伍由行军的纵队变成作战的横队,准备堵截逃跑的人潮。然而山路狭窄,两旁山林中又是沟渠和山坡,前面的队伍在忙不迭时的展开,后面的却还在继续朝前面涌过来,结果全军反而陷入了混乱。尹先觉急得抽出宝剑在马上大叫,叫人赶紧到队伍前头去布置长矛阵,同时调集弓箭手进行恐吓射击,以阻止败兵冲乱队伍。
溃军很快就到达了,前面的败兵看见了一排排长矛,本能性地朝两边绕,但后面的败兵看不见,自然顺着路继续朝前涌,把前面的人顶着向长矛阵撞来。弓箭手们射箭了,这次不是警告性的射击,而是直接射人,但由于起先下不了手,结果他们开始射击时就晚了,溃兵们已经不可避免的撞上了长矛阵,长矛手们也下不了手,他们抬高了矛头,于是等到溃兵们和他们撞在一起时,他们才发现事情不妙了。
此时,追击的倭寇又适时放出一排枪,催促了一下逃在后面的高丽士兵,让他们赶快往前冲,于是逃跑的高丽士兵们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更加亡命地朝前面涌过来。尹先觉的士兵们看不到倭寇,却只看到无穷无尽的败兵们涌过来,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拿着刀剑像疯子一样乱砍乱杀,试图阻止败兵们的逃窜,但无济于事,败兵们很快就挤满了队列之间的空隙,甚至一些队列之中也被败兵们冲进来了,就像涨潮的洪水漫进大堤的缝隙,并开始逐渐扩大这些缝隙。
更麻烦的是,尹先觉手下的忠清道军,也是倭军的手下败军,倭军带给他们的恐惧,就如同埋藏在心底的种子,现在种子被诱发了,疯狂的成长起来。当他们看到郭嵘的全罗道兵都崩溃了,他们的心理也跟着崩溃了,前面的人被裹挟着开始朝后面跑了,他们把更多的人也卷了混进来,恐惧就像瘟疫一样,从前往后飞快的顺着山道传播起来。
后面的军队还保持着行军的纵队,一个一个的队列沿着山路排列着,随着溃军浪潮的席卷过来,这些队列一个接一个的被冲乱了,散架了,然后也成为了往后滚动的雪球中的一块。最后,当这个雪球滚下光教山时,已经变得巨大无比了,两万人的高丽大军,现在已经变成了两万多只疯狂逃窜的羊。
山下的原野上,是李洸军的大阵,他没有跟着进山,而是在山下布阵,准备随时接应前面的尹先觉军。当他看到漫山遍野的溃军涌下山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足足两万多的大军,半天功夫就崩溃了?
当败兵的浪潮接近军阵时,李洸暴怒地下令放箭,不准这些败兵来冲击他的大阵。而败兵们逃到山下,看见了李洸的大军,也才稍微安了点心,于是非常配合的绕过大阵朝两边跑去。夹在逃军中的尹先觉、郭嵘等将领,也不好意思到大阵中来见李洸,跟着人流朝水原城奔去,准备在城里把军队重新整顿好,以便将功折罪。
大阵之中,秦川骑马立在李洸后面,旁边都是军中的高级将领和官员,开始之时大家还谈笑风生,有几个还在与秦川套近乎,想与这个巡察使看重的后起之秀拉拉关系,但现在所有人都面色凝重,默不作声,紧张的观望着前方。其实他们的位置是被四周的阵列包围着的,即使骑在马上,也看不见阵外的情景,实际上人人都竖起耳朵在听从前方来的信使给李洸汇报军情。
秦川内心也是焦虑万分,会后,他被李洸带在身边随大军一起过来,并没能回到自己的军中,他不知道自己的部队是个什么情况,李洸也没有给他的队伍下任何指令,但愿尹衡能好好看住队伍,这可是他秦川在这个时代里安身立命的本钱。
逃兵的大潮涌过来后,秦川也感觉到了,不过他看不到外面逃军的惨样,只看见前面的李洸暴跳如雷,连续叫了好几个人过去,吩咐他们去这去那。不一会,秦川又听见前方传来了排枪声,这应该是倭军的前锋到了,然后他看见李洸唤了一声,身旁一个将领立即驱马过去,李洸大声吩咐了几句,那将领接了令旗,打马走了。片刻之后,军阵的右边传来阵阵马蹄声,秦川掉头看去,之间一面旗帜在右边飞快地朝前移动去了。然后离秦川不远处的一排鼓手们,开始擂起鼓来,鼓声阵阵,把秦川的心脏也擂得跟着猛跳。
前面的枪声猛然密集起来,还有人喊马嘶的声音,秦川和李洸及所有将领们都在焦急的等候着。终于,前面的枪声停息下来,厮杀声也消失了,前军却爆发出一阵震天动地的欢呼声。
不久,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士骑马跑了过来,他滚鞍下马,跪在李洸面前,大声说道:“禀巡察使大人,倭寇已为我军击退,后退三里。”
“倭寇来了多少人?”
“不到三千。”
“郑大人呢?”
“禀大人,郑大人身中两弹,已着人送回后队医治去了。”
“什么?我军伤亡如何?”
“禀大人,我部被倭寇火铳杀伤甚多,死伤两百余人。”
“斩首倭寇多少?”
“没有斩首,倭寇以长矛扎阵,火铳乱射,我部不得突入,只能以弓箭射杀,倭寇退却时,将死伤者都全部带走了。”
李洸没有再问,挥挥手让军士离开,他又唤来一名幕僚,让这人往后队去了,秦川估计是去看那位出击的郑姓将领的伤势去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李洸并没有下令进攻,而是坐等倭寇来攻,这让秦川有点不可理解,这边至少两三万的大军,对面倭寇只有三千不到,十比一的悬殊兵力,怎么还不敢主动进攻?
其实秦川哪里知道,李洸手下这两三万全罗道大军,大部分都是临时征召的农夫,能站好队列不乱,能在倭寇的攻击下不跑,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了,如果强迫他们主动出击,多半走不到百步,就会队形大乱,那就会被倭寇趁乱而攻。而且秦川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三万人中,有一半的人都是民夫和辅兵,手里只有削尖了的木棍和竹枪,李洸把他们放在后面撑场子,这些人,只有在前面的战兵打赢了之后,用来追击,前面一输,他们保准率先跑路,山上的大军就是这样垮掉的。还有那两万从山上跑下来的败兵,李洸早已经对他们不抱希望了,如果把这些惊弓之鸟强塞进军阵,那全军就会更加混乱和恐慌,李洸只能让他们跑进水原城,歇歇气、定定神,然后再来整顿。
李洸手下真正能打的队伍,是权栗、白光彦和李之诗的部属,现在白、李二部已经覆灭,权栗却在光教山南边的山中,钻来钻去找路前往龙仁,虽然李洸已经派出使者去召回权栗了,但权栗今天肯定是回不来的了。因此,李洸只能选择被动防御,刚才出击的几百骑兵,已经是他最后的拿得出手的精锐了,靠着这些骑兵的冲击,算是把倭寇的追击阻止住了,也稳住了大军的阵脚。现在,他寄希望于坚持到天黑,迫使倭寇自行撤退。
于是奇葩的情形出现了,两三千的倭寇虎视眈眈的盯着比他们多出十多倍的高丽大军,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一口,而高丽大军却缩成一堆,战战兢兢的防御着。秦川想起了原来看《动物世界》,草原上的情形也就是如此,一群鬣狗在外围游荡,庞大的羚羊群却挤在一起,等待着不知何时冲过来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