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跟着亲兵队刚转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用大车、桌椅和乱七八糟物件搭成的一个简易街垒,只有半人高,秦川看见尹兴信带着众多军士站在街垒后面,尹兴信还拿着一张弓,两边房顶上也伏有一些弓箭手。
尹兴悌翻过街垒,和尹兴信说了几句话,就见尹兴信大声说道:“有死而已,何忍去也!”
秦川心知糟了,尹兴信这是准备要殉国了,高丽又不是他秦川的国,干嘛要拉上他陪葬啊!但他又没法跑,前后左右都是高丽的士兵,他看了眼郑昌,却发现郑昌的眼中也升起了一种决然的光芒,完了,秦川心中暗自哀叹。
跟着,尹兴悌开始大声发布命令:“长矛手上前,架起三重长矛,一重前阻,二重刺杀,三重护阵,不得让倭寇近身,刀牌手居后,弓箭手压阵。”
这时,秦川发觉有人在背后轻轻拉拽自己,他回头一看,是那个络腮胡子,他同时也在拽郑昌。三人不为人察觉的移到了阵列后面,络腮胡子小声说道:“你二人并非尹大人的亲兵,没必要陪着我们送死,待会打起来,情况不对你们就朝北门跑,那边一直也没有响起枪炮,估计倭寇还没有攻击北门。”
“你何不与我们一同走?”秦川问道,旁边郑昌连忙拽了一下他。
那络腮胡子又递过一面牙牌,道:“你们若有幸回到釜山郑大人身边,将来回京之时,记得将此牙牌转交我家人,在下尹衡,家住尹府,你们一提尹老三,诸人皆知。切记某家是和尹大人一同战死的。”
秦川接过牙牌,发现和郑昌在城门口出示给尹兴悌的那面近似,不是自己那面普通士卒的牙牌,看来这多半就是亲卫私兵的牙牌。
络腮胡子交待完后事,转身就站到前面去了,留下秦川与郑昌面面相觑,最后郑昌小声说道:“我高丽军制效仿大明,亲兵即高丽将领之家丁,家主阵亡,亲兵也不得活,即使逃得性命,最终也难逃一死,还会牵连家人。如若釜山失陷,郑大人殉难,我也不得活,只能自裁,到时记得拿我牙牌,设法回刀王京去郑府报丧,我家人则安矣。”
秦川心一沉,只得先应承下来。就在此时,前面一阵呐喊,接着几声惨叫,原来一股冒冒失失的倭兵追击而来,一转过街角就遭到弓箭的射击,于是丢下几个被射翻的人又慌忙退了回去。
接下来倭兵就谨慎多了,他们弄来一些铁质的大盾,组成盾墙,士兵在铁盾的掩护下缓慢前行,进到一定距离就不动了,铁炮足轻就在盾牌后开始发枪,很快就打得这边抬不起头来。然后倭军一声呐喊,冲将上来,双方迅即在街垒处展开激烈厮杀。
房顶上的朝鲜弓箭手已经全被倭兵的铁炮驱逐了,后面抛射的弓箭手也并没能阻止倭军的冲锋,顶在前面的三重长矛阵列很快就被挂在长矛上面的倭兵尸体压出了缺口,几个凶悍的倭军武士从缺口处率先跃过障碍,杀进了高丽长矛手的阵列,后面的足轻也跟着上来了,片刻间把高丽军的长矛阵打破了。一个穿红色阵羽织的黑甲武士冲在最前面,他挥舞着一长一短两把太刀,像团旋风似的,高丽军士沾着就倒,碰着就伤。
高丽长矛手后面的刀牌手和弓箭手跟着都顶了上去,但倭军兵士异常凶悍,且几人之间的配合协同也远非高丽军士所能比的,再加上倭军兵士都有具足护体,而高丽军士却只有布袍军服,格斗中被倭军兵士占尽了上风。眼看前面将士快抵挡不住了,尹兴悌带着亲兵就冲了上去,亲兵们发了疯似的挥舞着兵器和倭军对打,带动着本已后退的高丽军士也跟着前仆后继的向前,填进前面的绞肉机中,最后就连尹兴信身边的几个将领官员也都拔出刀剑冲了上去,尹兴信却被两个亲兵死死拦住,他疯狂的挥舞着宝剑,厉声嘶喊。
秦川和郑昌本来在队伍的最后面,起先一直没有接敌的机会,但所有的人都向前冲去了,他们也跟着朝前冲。前面已经没有闲着的高丽军士了,全都在奋力搏杀,秦川终于直面倭军了,正对面恰好是那个穿红色阵羽织的黑甲武士,秦川看不到他的脸,因为他戴着有面甲的黑色头盔。这家伙冲在最前面,他右手一把长太刀,左手一把短太刀,双手把刀舞得虎虎生风,已经有两个高丽军士倒在了他的脚前了,那个络腮胡子亲兵尹衡正在和他搏杀。
但尹衡的长刀刀杆已被黑武士劈断,正吃力地用剩下半截刀杆的朴刀抵抗,他的左手下垂着,不知是脱力了还是被砍伤了,反正他全身都是血。秦川突然觉得一阵心血涌上头,紧张顿时化作冲动,他终于大声的吼了出来,吼得自己脑袋都发痛了,然后他挺起长矛猛然启动,冲着那黑武士就冲了过去,旁边的郑昌吓了一跳,连忙也跟着冲上前去。
但那黑武士好像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似的,秦川的长矛刚到跟前,就被他右手的长太刀随意一格化去了冲势,然后轻巧的向左一闪,秦川收不住脚,继续朝黑武士右后方撞去。那黑武士顺势挥起太刀就照秦川后脑劈下,此时尹衡突然爆发,猛的飞撞过来,黑武士躲闪秦川的刹那是无法改变身体姿势的,但他还是迅速挥动左手,短太刀一划,划破了尹衡的胸甲,但却没有伤及尹衡太深,结果两人撞在一起,双双跌倒在地。
后面的郑昌赶上来,一脚踢飞了黑武士左手的短太刀,再举起长矛朝黑武士的脸上狠狠扎去,被尹衡压住的黑武士躲闪不得,惨叫一声,被郑昌的长矛扎穿了面甲,再从脸颊直透后脑。
此时的秦川却因为冲势太猛,收不住脚,就顺着冲势朝前冲去,结果和黑武士后面的一个倭军足轻撞在一起,那足轻正举起薙刀朝秦川兜头劈来,却先被秦川的长矛抢先捅了个对穿,那足轻惨叫一声,扔下刀,双手紧紧握住秦川的长矛,试图要把长矛拔出来。秦川往前顶了下,却顶不动,又朝后拉,也拉不动,两人居然僵持起来。
郑昌从黑武士头上取出长矛,过来一脚就把那倭军足轻从长矛上踢了下去,然后拉起秦川就往回退,几个倭军兵士已经朝这边扑了过来。秦川发现一截肠子被他的长矛头从那倭军足轻的肚子里带了出来,那倭军足轻坐在地上,惨叫着抓住自己的肠子往回拉,总算把肠子从秦川的长矛上拽下来了。此时,尹衡也从黑武士身上爬起来,隔开刺过来的几杆长矛,然后一边用单刀拼命格挡一边往后退。
那几个倭军兵士逼退了秦川三人,拽住黑武士的尸体也往后面退去了,秦川听见他们在叫喊:“小野大人!小野大人!”然后很多正在格斗的倭军兵士都朝这边看过来,一阵喧哗之后,倭军兵士相互掩护着翻过了街垒,退了回去,退的时候把能动的伤兵也全拖回去了,包括那个被秦川刺穿肚子的足轻,那个倒霉的家伙总算是把肠子都塞回了肚子里。
高丽军士们上前,逐一结果那些伤重被遗弃的倭军伤兵,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去收割倭寇军的首级。军士们收复了街垒,就全都瘫坐在了地上,只有两位尹大人和那些将领官员们还在观察对面的倭军动向。
秦川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然不管地上流淌着的鲜血和残缺不全的尸体了,刚才的荷尔蒙冲动已经过去,剩下的全是高潮过后的虚脱,他猛地呕吐起来,一直吐得把自己的胆水都要吐干净了,却仍然想吐,直到呕吐变成了干呕。最后他看着地下那滩吐出来的白米稀饭发呆,那可是他穿越过来后吃的第一顿白米饭啊。
郑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不错,第一次上阵就能斩首敌军武士,还刺杀一个士卒,虽无首级,但却在是尹大人眼前立的功,功勋足够升三级了。”
秦川茫然的望望郑昌:“那黑武士不是你和尹衡杀的吗?”
尹衡也走了过来,秦川看见他的胸前缠着被血浸透的布襟,但左手好像又恢复正常了,他对秦川说道:“没有你不要命的冲过来,尹某和郑兄弟联手也对付不了那家伙,我刚才给尹大人说了,把这个首级记到你俩名下,这是尹大人的手书,加了印签,你们拿去,想办法回釜山,找郑大人报功去吧。”
秦川接过来,发现是一小块撕下来的衣襟,上面寥寥草草几个汉字:“郑昌秦川二人同斩得倭军武士小野某某并士卒一名”,字是用手指沾着血写的,佥使的印签也是用血印上的。
“尹大人要我们走?”秦川问道。
“嗯,北门还没有倭寇攻打,你们赶紧走,再晚就说不准了。釜山那边城高兵多,倭寇很难攻下,只要右路水军元均大人出击,倭军必定失利,到时候你们见到了郑大人,烦请他派人来给我等收尸,免得我等成为孤魂野鬼,此乃尹大人之托。”
秦川还想劝说尹衡和他们一起走,但郑昌已经在作揖了:“我等一定谨记尹大人的嘱咐,有幸回得釜山见得郑大人,定会在灭了倭寇之后,回来与尹大人和众兄弟立墓,望尹大哥将此话转与尹大人。”
尹衡也作了个揖:“拜托了,尹某权代尹大人和众兄弟谢过了二位了。”说罢转身就又回前面去了。秦川望着他的背影,眼眶不禁湿了。
郑昌跪下,朝前面叩了个头,然后起身拉着还在发愣的秦川掉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