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自己那已经飘远的思绪,周文一抬手,示意众人不要放箭,他隐约觉得下面的骑士有些眼熟,抓着汝墙向下大喊道:“来者通名!”
“周将军救我!我是王开!”骑士的难抑语气的颤抖,但又含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向县城跑来就已经怀着必死之心了,官兵们为什么要冒着被黄巾军破城的风险来救你一个陌生人?只是听到城墙上周文的熟悉声音,心底难免升起一丝希望。
“快开城门救人。”周文说道,又俯瞰距城不足一里的黄巾贼,旁边军士似乎要劝,被周文狠狠一瞪,一缩脖子,赶紧照吩咐去做。
见王开赶紧冲进城内,不远处的黄巾军也猛然提速,显然他们也看到了这个城门大开的好机会!
周文冷眼瞧着这群人,他们中有着狂热的宗教信徒,有着难以生存的破产百姓、有着趁乱牟利的不轨者、有着被裹挟的流民、有着依托黄巾的盗匪,不计其数。他们几乎都有着一段悲惨,甚至于不堪回首的过去,家破人亡,亲人惨死,对这些人来说几乎都是日常所见。说来可笑,一个月前的周文也是这种状态,故而他可能才是城墙上这些人中最能体会黄巾军的人,不过,再多的感伤也不能表现出来,在这一刻,他们都是都是敌人,是要他命的人。
周文缓缓抬起手,毫不犹豫挥下去,似乎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放箭!”
上百支羽箭如同暗夜流星,没有丝毫留情地撕碎了黄巾军的胸膛,鲜血如同娇艳的花朵在城下开放,可惜这花朵带来的不是希望与优雅,而是死亡与恐怖。
周文没有射箭,倒不是他心怀怜悯,存粹是刚才耗力过多,现在精神极度疲惫,实在没力气拉动长弓了。
黄巾贼的火把漫山遍野,乍看下绝不下万人,但到了近处才能发现,其中有许多都是女人老人,真正能用作攻城的青壮年最多也就六七千人,其他人都是用来壮声势的。
而且这些黄巾军的素质比汉军役兵还要差得多,明显没有经过军事训练,完全是靠数量带来的勇气吓唬人。只可惜精神力量终究抵挡不住冰冷的兵器,尤其是黑夜中的羽箭,身边的战友莫名其妙地倒下,没死的战友抱着伤口在地上打滚,凄厉的惨叫在漫天的喊杀声中极为突兀,也不断冲击着其他黄巾贼的心理防线。
尤其是在黑夜之中,即便是打着火把,但相互间仍看不清楚,再加上黄巾军中许多人长时间吃不饱饭,患有夜盲症,经常会和自家人撞到一起,从而起了冲突,周文甚至怀疑汉军射杀的黄巾贼恐怕还没有他们自己踩死的多。
即便有一些幸运儿冲到城墙下,但攻城用的爬梯却远远落后,八米高的青砖城墙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也成了这些黄巾军的墓碑,汉军们机械地开弓放箭,每一次都伴随着一个可怜生命的逝去。
而且白垣带领的新动员的民夫也很快赶来支援,更有三十件守城收割器——大黄弩!
似乎也意识到这么冲杀下去只是徒劳无功,白耗人命,而且黄巾军已经开始了溃散,许多人不再傻乎乎地冲击,反而向其他方向逃走。总之从黄巾军后方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声,战场上许多贼人都是临时拉上来充数的,并不懂鸣金退兵的道理,但见其他人往回逃,自己也就抱头鼠窜。
不论黄巾军是否狼狈,总之他们总算退走,周文在城门楼上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耳边萦绕着汉军的欢呼狂叫,但他脑子里却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再也支撑不住如同灌了铁水的眼皮,眼前一黑,彻底昏睡过去。
……
熟悉的饭菜香味,肚子因为饥饿而一阵阵痉挛,周文的意识也逐渐清明,费力地睁开右眼,清晨的光亮很柔和,让人感到很舒服。
动了动依旧疲惫的身体,让人心慌的无力渐渐散去,力量也开始充盈了周文身体每个细胞,周文猛然坐起,低着头,精神萎靡地向四周打量,他现在正处在一个小屋子里,单是他身下这张床就占了近一半空间,床旁的地面上铺着毛皮,糜异和梅花在上面安然入睡,如同两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屋外似乎有轻微的吵闹声,周文并未在意,他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不想双腿给不上力气,半边身子一软就撞在床板上,然后摔倒在地。哐当一声,惊醒了两只沉睡的“小猫”,门外更是冲进来一人,却是王开,只是这会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装裹,但脑袋上仍扑着一层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你醒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糜异和梅花赶紧扶周文上床,后者苦笑道:“我又没受伤,就是想出去转转,叫你们干嘛。对了,你们怎么也在这?我军战况如何?”
“昨晚你领兵离开后,我总是放心不下,便跑到南门来寻你,没想到半路上正好遇见一家人报官,说是有人当街杀人,还留下一名女子让他们看护,我当时就有些怀疑,去了那老汉家里一看,果然是梅花,便带着他一同过来,正好是黄巾贼退走的时候,正好赶上你晕倒在地。”说到这里,糜异皱眉,伸出食指往周文额头一点,埋怨道:“你就不能安宁会儿,好好修养两天,天天就想着打仗打仗,迟早要出事。”
“这是什么话,当初还不是你要嚷着当女侠,才和我跑出来。”周文嘟囔一句,见糜异要反驳,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还没说这是哪呢?”
“咱们现在在城门楼里。”糜异说完还有些不满,“我本欲让你去安静舒适的地方修养,不过白垣那厮不从,说是担心黄巾军突然发动袭击,一定要你留在这里稳定军心,如今日上三竿,那些黄巾贼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黄巾贼没动作?周文心中一惊,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黄巾贼说白了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趁着现在己方士气高涨、官兵处在慌乱中时攻打城池,反而这样拖着,是何用意?
见周文神色有异,王开已然猜到一些,抱拳道:“黄巾军并未退走,而是在城外四里处扎营,将朗陵围了起来。”
若有所思点点头,周文又看向王开,“昨晚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被黄巾军追杀?”
王开苦笑道:“我昨天联络了潏水船夫,等回来时已经临近黄昏,然后就在探龙山山麓等你们会合,不过直到午夜时分都不见你们来,我只当你们临时变卦不想走了,我正在犹豫是离开还是去军营寻找你们。这时候却见山林间有许多人影闪动,几乎人人头裹黄巾,分明就是黄巾军要造反,我见情势不妙,又不想独自逃走,就想要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结果马匹一动就惊着了黄巾军,我只好往县城逃来,没想到又是将军救了我一命。”
“我再强调一遍,别叫我将军,叫我周文或者尚德都行。”周文边说边下床穿鞋,“现在你进了城,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守备城池你也要出一份力,恰好我身边也没个护卫,你就先留在我身边,也免得你在其他人身边泄露了原来的山贼身份。”
王开赶紧跪倒,“多谢恩公顾全之恩。”
“你俩女孩子好好在这待着,我要出去看看黄巾贼到底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