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放亮,顾诗筠来到了前院,回头望向前厅,隐约见到有一人坐在了那里。
她迈步厅中,却原来是愁眉不展的况钟。
“你这么早便起来了。”顾诗筠走进来盈盈一笑,可是况钟却没有回应。
他右肘支在了官帽椅的扶手上,右手又支着下巴。
顾诗筠虚张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况钟醒觉。
“还好还好,我以为我们的况大人傻了呢!”顾诗筠有心逗他发笑。
可是况钟哪里笑得起来,他反倒苦着一张脸:“唉,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我为何事发愁吧?”
“是为了陆香儿的案子。”况钟昨晚回家后,便对顾诗筠说起了这件事。
“是呀,这件案子虽然只是死了一个民间女子,可是案情却牵扯到了驸马,还有当今的南康长公主。没准儿,这背后还有更深处的大鱼呢。”
顾诗筠正要开解他,忽然听到了宅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声音,似乎有个僧人正在敲着木鱼。
况钟更加烦闷了:“哪里来的出家人?童大叔,童大叔!”
不一会儿,老童进来了:“大人,是个老和尚来化缘了。”
“打发他一些饭食,让他去别处吧。”
“大人……我这么说了,可是那老和尚不肯走,还……还净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况钟问道:“何话?”
“他说,说路过咱们府上,见有血光之灾,还说……还说您遇上了一件悬案,稍有不慎,便会……便会身首异处。”
况钟与顾诗筠相顾惊愕,寻常的出家人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况钟急忙架起了拐杖:“老和尚不曾走吧?”
“还在门口。”
况钟在顾诗筠的搀扶下急忙来到了门外,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袍老僧,背对这二人。
当这老和尚笑容可掬地转回身来后,况钟大惊,急忙下拜:“下官况钟,见过姚少师。”
来人正是姚广孝。他笑呵呵竖起单掌:“阿弥陀佛,贫僧路过宝方,只求一碗斋饭。这位公子何故如此?”
况钟曾与他朝夕相处,此刻也顾不上那些繁文缛礼了。他爬起来拉住了姚广孝的手:“姚少师,莫戏耍我了,我都快急死了。求求姚少师救命呀!”
姚广孝笑了,他拍了拍肚皮:“老和尚一路走来,一口饭都没吃呢。你也不请我进去,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说吗?”
况钟一拍脑门,急忙说道:“是我糊涂了,请请请,快请进。”
进了宅门,况钟连忙让老童备饭,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一桌饭菜摆满了,姚广孝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就不客气了。”
“您老可千万别客气,请吧。”况钟此语倒是出自真诚。
姚广孝当即将袍袖挽起,狼吞虎咽,似是几天几夜水米未进一般。
这一幕,顾诗筠看得直偷笑。她觉得姚广孝此刻像极了况钟,要不是熟知二人,她要错认为眼前二人是父子俩了。
足足吃了半个多时辰,姚广孝才放下了碗筷,打了个饱嗝儿。
况钟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况钟不过第一次当官,眼前这个案子又直似一只烫手的山芋,他盼着姚广孝能够指点迷津。况钟深知,姚广孝于朱棣,好比姜尚于周文王、张子房于刘邦。
可是这姚广孝,却悠哉悠哉地剔起了牙,心不在焉地说道:“这饭菜嘛,还可以。不过这道鲈鱼火候大了,应该先过油,小火儿慢炖,方得入其味;这道河蟹嘛,眼前不当季,马马虎虎。嗯,也就是这道白菜豆腐,看似平常,可是却……”
“哎哟,姚少师,求求您了。您老人家就别说这些了,赶紧救我才是呀。”况钟深深一揖。
“哈哈……”姚广孝捋髯而笑,“话说回来了,你这身板看似弱不禁风,可却是结实得很呀。这么快就能下地了。”
“唉,您要是再故意吊我胃口,我还得继续往深处下地,直接入土算了。”
姚广孝颔首微笑,看向了顾诗筠:“顾小姐,况大人这是何意?”
顾诗筠正要开口,况钟抢白道:“得了得了,也不需要你帮了。你不是来化缘的吗,现在你酒也喝了,饭也吃了,慢走不送!”
说完,况钟竟然像是个孩子似的赌起了气,架着拐走到了一边,气呼呼地坐下了。
姚广孝大笑:“哈哈哈……你说错了,贫僧不白吃你的。我说了,看到你宅子上空有一团血光之气呀!”
况钟挥了挥手:“姚少师,您老人家不用故弄玄虚。这么跟你说罢,我这次不是死在南康长公主的手里,就得死在皇上的手里。到时候,我头七、祭日,逢年过节什么的,您老人家念在这一顿饭的份儿上,给我烧点儿纸钱就好了。”
姚广孝起身走过来,坐在了况钟的身边。
顾诗筠端来了一盏热茶给他。
姚广孝冲她双手合十,施了一佛礼,然后慢慢饮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后才缓缓说道:“驸马胡观,强娶民女、纳娼为妾,眼下人在诏狱,你不直接去找他,反在这里自怨自艾,有什么用?”
况钟见他终于说到了正题,赶忙道:“我何尝不知道啊?但是胡驸马可是皇上问罪下狱的,我现在想翻案,岂不是和皇上为难?上次挨了二十廷杖,到现在这屁股还没好呢。”
“呵呵,当初你在靖安的时候何其张狂啊,什么知县大人、纪嘉卉,这些人你全都不放在眼里呀。你都是上过刑场的人了,怎么这时候怕了起来?”
“我……”况钟愁苦道,“那时我只是一腔热血,以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直,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现在,自己穿上了这身官服,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何况,家父血案还没能查清,若是这么死了,岂不冤枉?”
姚广孝不动声色:“既然如此,不查也就是了。皇上让你掌管教坊司,是让你调教她们去了,又不是让你去查案。三法司加上应天府衙、锦衣卫,哪里用得着你况大人出头?”
“唉,我岂不知这一点?但是遇到了案子,不让我查清,我心痒难耐呀。何况那吕震、陈瑛是何等样人,姚少师你不会不知道吧?若不让我查,那我只有辞官了。大不了滚回江西老家,自己做个老百姓好了。”
“好啊!若是这样,那以后遇到了有关况仲谦的案子,你也不要插手了。”姚广孝并不吃这一套。
况钟嘴皮子利索,却无法与这位天下第一的智囊斗心眼,他只得讪讪笑道:“姚少师,是况钟失言了。求求您给指条明路。”
姚广孝笑而不语。
顾诗筠见状,也求起了情:“姚少师,请您发发慈悲,帮况钟一次。”
“唉,也罢,看在顾侯爷的面子上,也念在你刚才请我吃了一顿。我给你请来了一人,可以帮你。”
“谁?”
况钟话音未落,便见有一人径直闯入了家门:“况钟,况钟,你给我滚出来!”
听到这个声音,况钟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来人并非别人,正是纪嘉卉。
他叫苦不迭:“我的祖宗,你怎么把她给找来了?!”
姚广孝道:“为今之计,能帮你解围的,只有她了。让她带你去诏狱。”
况钟明白了,若是纪嘉卉带自己去的诏狱,即便将来有什么差池,纪纲也必然会女儿开脱,如此一来,也不好问罪况钟了。想不到姚广孝神机妙算,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纪嘉卉迈步进入了前厅,沉着脸:“况钟,你聋了吗,本小姐叫你你听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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