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街道萧条,这些流民又是蓬头垢面,纪嘉卉的脑海中蓦地想起了当年的父亲:那时候的他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那些日子里,纪家食不果腹。每天天不亮,纪纲便会跟着一群同乡壮丁出去谋生,天黑才能回来。
年幼的纪嘉卉没有东西可吃,看到了邻家地主老财在院子里养得一条狗,那只狗慵懒地趴在地上晒着太阳,面前的食盆里放着一只还带着肉的牛大骨。
纪嘉卉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早就顾不得是不是从狗嘴里夺食了。她翻墙而入,悄悄到了那边,从狗食碗里抢过了牛大骨就往回跑。
狗吠声惊动了地主家人,一众人跑了出来,在纪嘉卉即将翻回墙的时候一把揪住了她。
“嘿,这不是隔壁老纪家的孩子吗?”
“这孩子可真够不要脸的,从狗嘴里抢吃的!”
“哈哈,老纪那人从小就偷鸡摸狗的,看来这是贼爹生了个贼闺女呀!”
一群人围着纪嘉卉指指点点,笑声不断。
纪嘉卉却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那根牛大骨,饿坏了了她全然不顾已经被人揪住了衣裳,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泪水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往昔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纪嘉卉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的忧伤,但又很快转瞬即逝。
她早已不是流民之女了,她现在是大明朝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的千金小姐了,她不用再为每天的饭食发愁,她也不用再从狗嘴里抢吃的了。
况钟无法看到轿内纪嘉卉的表情,只是说道:“纪大人是朝中重臣,岂能不了解民间疾苦呢?这才是大明的现状呢,可不是站在朝堂之上高谈阔论就能轻易看到的。”
纪嘉卉轻轻叹了一声,心中暗忖:这些人,就是以前的我,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公孙大哥。”前面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况钟精神一振,他举目望去,只见在前方不远,顾诗筠站在了一个流民面前。她身边还跟着公孙修与白慕廷。
那个流民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头发花白,满面的凄楚之色。
顾诗筠叫了一声公孙修,公孙修手里捧着几件御寒的衣物走上前去。
顾诗筠拿出了一件棉衣,还有一些钱送给了那个流民妇女。
流民双手接过来,跪在地上磕头谢恩:“谢谢姑娘,谢谢姑娘,有了这些,我和我家小宝就能捱过这个冬天了。谢谢,谢谢!”
况钟这才看到,这个女人身边还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小脸冻得通红,嘴唇发紫。
“压轿。”轿内传来了纪嘉卉的声音。
前面的轿夫慌忙压低了轿杆,后面的轿夫举起轿杆,纪嘉卉从轿内走了出来,她看看前面不远处的顾诗筠,又看看身边端坐四轮车内的况钟。
况钟摇了摇手:“你别这么看着我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谁知道会这么巧啊!”
纪嘉卉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若是被我知道你们有什么苟且之事,我就把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下酒吃了!”
况钟倒吸了一口凉气。
“妹妹,原来你也在这里。”纪嘉卉和况钟说完,便走上前去。
顾诗筠见到他们也颇感意外,她只是瞥了一眼况钟,那眼神,与看其他人无异。她盈盈走过来,向纪嘉卉行礼:“见过姐姐。”
起身说道:“小妹见寒冬将至,料想这些人还没有衣物过冬,所以置办了一些棉衣给他们。”
“哟,区区小事倒让妹妹费心了。这些人不过是流民而已,妹妹是朝廷命官之女,地位何等尊崇,何需妹妹亲自操持呢?”
顾诗筠不与之辩解,只是说道:“姐姐教训得是。”
纪嘉卉转而吩咐一名锦衣卫:“从今天起,你来照顾好顾小姐,听好了,若是她有半分不满意之处,我要你的脑袋!”
那名锦衣卫急忙下拜:“是!”
“这……”顾诗筠犹豫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纪嘉卉名为派人照顾,实则是监视。
公孙修在一旁说道:“纪小姐费心了,我们小姐……”
纪嘉卉傲然说道:“你是何人,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公孙修扭过头去,眉宇间颇有愠色,一只拳头握得咯咯响。
“老白,老白!”况钟被王胜二人推着来到了大家面前,他以白慕廷为幌子,无非是想借机和顾诗筠说几句话。
白慕廷见他,作揖叫了声:“况钟。”
“呵呵,咱们认识十几年了,我还不知道老白你这么心善呢。”
白慕廷面带红晕,笑道:“非在下之功,都是顾小姐的安排。”
“好了好了,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好了,晚上就在县衙,我命曹旺德准备一桌酒宴,我们边吃边说。”纪嘉卉轻轻拉住了顾诗筠的手,“妹妹勿怪,来靖安许多时日了,一直在和况钟查案,没能好好招待妹妹。”
她这番话说得,就好似她是要尽地主之谊一般。
顾诗筠说道:“姐姐说哪里话来,姐姐想请,妹妹自当赴约。”
“好,就这么说定了。那我也不打扰你们了。”纪嘉卉说完后,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况钟与顾诗筠擦肩而过,两人都没有看对方,却不约而同都用余光留住了那道身影。
走出去了老远,况钟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顾诗筠和白慕廷面对面站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好像顾诗筠还笑了。
他的心口只觉得遭受到了一记重击,瞬间呼吸停滞,说不出话来。
“怎么,还舍不得吗?”纪嘉卉阴阳怪气地说道。
“不,没……没有的事。”况钟勉强笑道。
纪嘉卉在轿内冷冷说道:“侯爷的千金,人长得又美,是个男人就会动心呀!”
况钟心知再说下去自己难以招架,他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自己受伤的腿,面庞扭曲成了一团,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苍白得犹如一张白纸。
纪嘉卉果然紧张起来了:“落轿,快,落轿。”
还没待轿子停稳,她便从里面冲了出来,不顾仪态地询问况钟:“况钟,怎么了,是不是腿又疼了?”
况钟心道:这个纪嘉卉,除了性情乖戾、反复无常,其实对我很不错了。
他的两道剑眉扭在了一起,痛苦地说道:“好像……好像刚才牵动了伤口,好疼呀。”
纪嘉卉马上痛斥王胜二人:“你们放肆!我说了一再小心,你们是不想要脑袋了吗?”
那二人急忙跪下,浑身颤抖不止:“小姐赎罪,小姐赎罪。”同时心中不免埋怨况钟,心想:我们如此小心翼翼,这一路都不敢颠簸,怎么可能牵动况钟的伤口呢,他装得也太像了吧?
况钟连忙阻拦纪嘉卉:“嘉卉,没……没事,咱们回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好,先回去,我找大夫来看看。”纪嘉卉言语颇为温柔。这也算是难得了。
回到了县衙,纪嘉卉找来了大夫。看了一下说没有大碍,领了诊金便告辞了。
况钟借口说想睡一会儿,其余的人都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况钟此时怎么睡得着,案子还没有进展,而顾诗筠又对他态度冷漠,这两件事都令他百感交集。
他心想:若是没有纪嘉卉就好了。
外面,听不到一丝的动静,与往日白天里的热闹截然不同。想来是纪嘉卉特意吩咐了,说况公子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得喧哗。
况钟深深感叹:“唉,若是如此尽心照顾我的,是顾诗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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