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冬暖阁内,朱棣挥毫写着一幅大字,写完后,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让黄俨将这幅字拿起来,细细端详。
朱棣又盯了好一会儿,皱紧眉头道:;纪爱卿,看看朕这幅字写得如何?
纪纲一直跪着,此时听到皇上如此问,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说道:;陛下,您的书法墨韵凝厚,笔力雄俊之极!
朱棣却摇了摇头:;唉,还是不行呀,和太祖高皇帝的比起来,少了气吞天下的气势。他扭过头来盯着纪纲,忽而话锋一转:;这么说,况钟没有住进那宅子了?
;是,并没有。
朱棣点了点头,继而笑了:;纪爱卿呀,你昨晚说,给他一座宅子,他若是收了,便不过是一贪官污吏,劝朕不可大用;如今又有何话可说?
纪纲道:;陛下,是……是臣看走眼了。
;呵呵,依朕说呀,非是你看走眼了,你恰恰给朕看出了一个能臣呀。要不是你有这一招,朕还不相信这天底下有不爱银子的官呢!
这句话,令纪纲大为惶恐,他连连磕头:;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好啦好啦,别磕了。你去传朕的旨意,那座宅子就让况钟住进去,他刚来应天不久,现在又是朕的臣子,没有落脚的地方可不行。
;是,微臣这就去办。纪纲连忙出了冬暖阁。
朱棣接着转身过去欣赏自己的笔墨,随后问身边的朱高炽:;这件事你怎么看呀?
朱高炽答道:;儿臣觉得,况钟不要这宅子,是意料之中。儿臣与他谈过几回,他才思敏捷自不必说,难得人品忠正,是个社稷之才。
朱棣叹道:;朕不是问你这个。纪纲送了宅子,然后才来跟朕说,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这……朱高炽思索道,;呃,确实纪大人此举有些自专了,他应该先向陛下您请示的。
朱棣摆了摆手:;唉,你还是不明白呀。纪纲送这座宅子,况钟收了,便要为他所用;若况钟不收,他就可以来朕这儿告况钟一状。朕呢,不吃这一套,直接下旨,让况钟住进去。朕得让他念皇恩浩荡!
朱高炽恍然大悟:;陛下圣明。
朱棣长叹一声:;唉,皇上不好当呀,臣子猜着皇上的心思,可皇上也得猜着臣子的心思。否则这个皇上也当不长久呀,你明白吗?
;儿臣谨记。
有了皇上的这道旨意,况钟也不能推辞了,他只好暂且住进了这座宅子。
昨日天黑,他没能看清楚。这次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连车轿马棚都准备好了。到了前厅,只见桌上摆着两样东西,一是宅子的地契房契,连同宅子里下人们的卖身契;二便是正六品的官服,共有四套,分别是朝服、祭服、公服、常服。
况钟轻轻抚了抚几顶帽冠,又轻轻摸了摸那绫罗质地的官服,心中生出了无限感慨。数日前,他还是一个白丁,如今,未历科举,却成了大明朝的正六品官员了。
管家乃是一个六旬开外的老者,走进来躬身说道:;老爷,您晚上想吃什么,小的命人去做。
况钟的思绪被打断,他回头看着这位管家,见其风霜满色,便问道:;敢问老总管尊姓大名?
没想到老者扑通跪倒:;老爷,休要如此,折煞老奴了。
况钟忽然意识到了,原来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况钟了。他笑了一下,走上前去轻轻搀扶起老者:;起来吧,家里没那么多规矩,以后也不要称呼我什么老爷了。
;是,那小的以后管您叫大人好了。回大人,小的名叫况昇。
况钟一愣,随即明白了。古时大宅门之中,下人多随主家姓。况这个姓氏本不多见,这老者自然是被纪纲改了名字的。
况钟笑着说道:;不必如此,在家里边,该姓什么就姓什么。敢问老总管原本何姓?
;小人姓童。
;童老丈。况钟一出口,也觉得这个称呼不伦不类。
;大人折煞小的了,您就叫我老童就行。
况钟点头同意了,随后,老童唤来了所有下人,共计有十二人,一一与况钟介绍认识。
况钟道:;咱们家规矩没那么多,你们只要把分内的事情做好就行。另外,不许姓况,你们本家姓什么,以前叫什么,便还姓什么叫什么也就是了。
这些人都是签了卖身契,被纪纲派到这里的,飘零无依。在大户人家做事,命如草芥,但求一顿饱饭而已。听到况钟如此说,这些人无不感恩,纷纷跪了下去:;谢大人。
况钟随后吩咐,饭菜做得清淡简单一些就好。
他则拿起了礼部的一些公函细细阅读。主事一职,不过是处理一些日常公文,上传下达,倒也清闲。
正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老童走了进来:;大人,刚泡了一壶松萝茶,请您尝尝。
;有劳了,放在这里就好。
况钟久历推勾狱讼,断事最善聚精会神,此刻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公文之上。待他想起来要喝茶的时候,那壶茶水早已凉透了。
但况钟也不以为然,端起来便喝了一口,可是这口水没有咽下去,况钟便皱起了眉头,;噗的一声,茶水全都吐了出来。
松萝茶乃是明初六大名茶之一,味美甘甜,为何这杯茶中会有一股腐臭之气?
况钟甚是惊诧,他连忙将老童唤来。
老童走入房中,躬身问道:;大人唤我何事?
;这茶叶是何处来的?
;回大人,昨日小人来到府里的时候,纪大人差人送来的。
;快,将茶叶拿来我看。况钟料定,纪纲身为堂堂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断然不会在茶叶中下手脚。
老童命人拿来了茶叶,况钟仔细甄别了一番,的确是上好的松萝茶叶,毫无疑问。
况钟不由起了疑心:那为何茶水味道如此难喝?他又端起了茶壶,打开盖子仔细闻了一下,只觉得那股腐臭之气直冲脑门儿。
老童看出了端倪:;大人,可是这茶水不合口味吗?
;咚,况钟将茶壶重重地放在了桌上,正色问道:;这煮茶的水,是哪里来的?
;后花园的井中。
老童话音刚落,况钟早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他来到了后花园,但见水井建在了后花园月洞门的西侧,井口约有三尺多宽,旁边立有一只辘轳,上缠绳索,绳索的另一端系着一只木桶,靠着井沿儿。
况钟扒着井口往里望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倒映出了他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况钟干脆拎起水桶丢入了井里,然后亲自摇辘轳,打了半桶水,他凑近了一闻,只觉得这井水恶臭无比。
况钟连忙道:;井里有东西!
老童吓坏了,生怕井水不洁,吃坏了大人。他急忙招呼下人前来打捞。
众人之中有一小厮,名唤李光,最是机敏。他急于在况钟面前立功,自告奋勇,将绳索缚于腰间,下到了井中。
那井中漆黑一片,空间闭仄狭窄。李光一路下到了井水中,双手伸进了井水里摸索。
老童在井口喊道:;李光,可曾摸到什么吗?
李光答道:;童总管,这里面全都是水呀,什么都没有。
况钟道:;仔细找一找,肯定有的。
大人发了话,李光也不敢不听,他干脆深吸一口气,猛然间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不多时,守候在井口的况钟听到了井水扑腾腾大响,低头一看,见李光跃出了水面,脸色惨白。
;李光,可看到了什么?
;有……有有……有一具尸体!李光吓得失声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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