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目光如水,平静得令人看不出任何的波澜。可是这种目光,却令高洁忐忑起来,她第一次对一个人的眼睛如此惧怕,原来那深邃的眼神,竟然可以令人感觉到阵阵寒意。
高洁的眼睑轻轻垂下,她叹了口气:“家父没有对你们提及吗?也是了,这种事情,他怎么会说呢……”语气大有哀婉之意。
“高洁,你不要……”沐昂正想发火,却不料见顾诗筠轻轻冲他摇了摇头,只得强压怒火。
况钟则没有说话,只是依旧用那双眼睛看着高洁。
高洁缓缓说道:“其实自从高记布庄改为了段记布庄后,父亲的境遇便大不如前了。他恼恨失去的那千两白银,为此常常和段郎吵上几句。到后来……到后来,他来到了这里。”
高洁很是惊讶,因为自从嫁入段府后,父亲高挺从未涉足过此处。
她当即迎上前去,盈盈下拜:“女儿见过父亲。”
高挺扶起了她:“免了,快让为父看看。嗯,总算段阔这小子有良心,没见你消瘦了。否则的话,我定然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高洁有心替丈夫维护,忙说道:“父亲多虑了,段郎……他对我很好。父亲大人,请进。”
父女二人进了前厅,下人奉茶。
高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轻轻皱眉:“呵呵,看来你从我这里将布庄生意要了过去,这日子果然不同于以前了。这茶叶都是如此的名贵。”
高洁心中愧然,没有接话。
高挺放下了茶碗,说道:“怎么,高记改为了段记,你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高洁低下头去:“女儿……女儿对不起父亲。”
高挺挥了挥手:“唉,没想到段阔还留了这么一手呀。生意归了你们了,我这边的日子可大不如前了。你也知道,我这身子骨不大灵了。现在吃药都得紧巴一些了。你妹妹至今还没有婚配,加上你姨娘那边的开销,我高挺现在是捉襟见肘呀!”
高洁听到此话,慌忙拜倒在父亲面前:“女儿之过也。”
高挺摆了摆手:“你是我女儿,拜我一下我也当得。只恨段阔这小子,现而今锦衣玉食,却都不曾对我有过半分歉意。那思州的布庄,乃是为父一生的心血,你不是不知。当初若不是你以死相逼,高记如何会变为段记?”
高洁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高挺最后长叹了一声:“唉,说了这许多,你可明白为父的心意吗?”
“明……明白。”高洁猜出了父亲突然来访的心思,“女儿……女儿手里倒是还有一些银子,请父亲随我来。”
高挺欣然点头:“前面带路吧。”
高洁先是屏退了左右,不让下人跟随。父女二人穿廊过户,来到了后院段阔夫妻二人所住的房间中。
高洁关上了门,然后到了床前,掀开了被褥,现出了床板。
高洁十指扣住了一块方形的木板,往上一掀,那里便出现了一尺见方的暗格。
高挺站在后面,不由笑道:“这个段阔,藏银子倒是很谨慎呀。这地方谁能想到?”他说完后,便饶有兴致地参观起了房间。甚至拿起了梳妆台上的几样饰物看了一眼。
高洁从暗格中拿出了一只蓝色的包袱,走到高挺身边打开来看:“父亲,这里有三百两银子的银票,你先拿去好了。”
高挺点点头,接了过去。
而正在这时,段言忽然在门外喊了一句:“夫人,马老爷和马夫人来访。”
高洁应了一声:“知道了,请他们二位稍坐,我这就过去。”她对高挺说道:“父亲,女儿要去应酬一下。你……”她本想让父亲先离开。
没想到高挺却笑眯眯地说道:“好,你先去吧,我四处看看便回去了。”
高洁虽觉得不妥,但料想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有哪里不妥了?于是她便去了前厅。
说完这件事之后,高洁道:“想必……就是那时,他找到了那只镯子。”
沐昂冷笑两声:“镯子既然放在了你的房间里,如何没有察觉呢?一定是在说谎!”
高洁慌得摆了摆手:“不不不,民妇句句属实,断然不敢欺瞒大人。”
况钟此时平静地说道:“段夫人,彼时你嫁入段府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来没有发现镯子吗?”
“大人,真的没有。”
况钟闭目想了许久,忽然睁开了眼睛,朗声道:“在下要开棺验尸!”
高洁震惊:“大人,段郎的遗体而今就在……”
“不,在下所指的是段王氏――王璇!”
高洁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况钟所说不情之请,指的竟然是这件事。
她思忖良久,迟疑问道:“大人,请恕民妇无礼。若是开棺之后,此案仍无定论,该当如何?”
沐昂似乎乐见此成,笑道:“就是呀,段夫人所言极是。况钟,开棺验尸非同儿戏。王璇已经入土四年了,若是开了棺,你却没有丝毫的线索,该当何罪?”
况钟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掷地有声地说道:“《大明律》如何写,我况钟便服何罪!”
“好!”沐昂拍案而起,“好魄力,好胆识。况钟,你非官非吏,就按照偷坟掘墓这一条来判好了。”
顾诗筠见这两人言辞激烈,听到沐昂此语更是吓得一惊。她连忙劝道:“沐三哥,这……”
况钟却生生打断:“可以!”他冲高洁拱了拱手:“段夫人,况钟在此立誓,若是此案不破,况钟甘愿伏法!”
高洁却傻了眼:原来自己况大人况大人的叫了半天,这况钟并不是官呀。
双方只得约定了,第二天前去王璇墓地,开棺验尸。
刚刚迈出了段府的府门,顾诗筠便忧心忡忡地对况钟言道:“刚才你为何答应得那般爽快?沐三哥是有意要刁难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况钟笑道:“你错啦。他不是想刁难我,是想要我的命。《大明律》写得清清楚楚: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发而未至棺椁者、杖一百、徒三年。呵呵,若是我真的被绞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顾诗筠想不到他对《大明律》如此谙熟,此刻直担心得紧,却又见况钟仍然说笑,不由愈发担忧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沐昂回身见二人聊得火热,便厉声说道:“怎么,还不走吗?况钟,莫非你怕了?”
况钟则讪讪笑道:“哪能呢,我这不是正要请顾小姐帮我的忙吗?”
他对顾诗筠说道:“你现在去找那位马员外和他夫人,问清楚他们,佐证高洁所言是否属实。”
“这种事情,派别人去也就罢了。”
“不然,你去了,沐昂才能去,好让我耳根清净点儿,关于案情,我还有一些细节没想清楚。劳驾了。”
顾诗筠无奈:“那好吧,你乘车回侯府,我和沐三哥同去。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就好。”
况钟拱了拱手:“多谢多谢。”
顾诗筠与沐昂说明了情况,沐昂自然求之不得。况钟则上了车,一路回到了侯府。
进府后,况钟径直回到了房中,他暗暗思忖道:若是明日开棺,仍不见半点儿线索。沐昂也必然不会真的杀我,充其量也只是看我的笑话,奚落几句而已。验尸一节,或许无关紧要,关键是要证实我之前的猜测才好。
况钟想到这里,长长地深了一个懒腰,他看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这件案子,马上就要破了。诗筠呀,破案之日,也是我离开贵州之时了……
内心的失落感犹如浪头一般,一个接一个地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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