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县大牢内,袁廓清盘腿坐在了满是屎溺的地上,尽管成了今天这副境地,但他还是保持着一个武人的习惯,上身挺直。只是戴着镣铐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着,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响动。
这里不见天日,连一点烛光都不曾得见。黑暗中,他长长地叹了一声,死有何惧?从十七岁起,他哪天不是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廓清镖局从无到有,从有到盛,从盛到衰。几十年的荣辱,他什么没见过?
自从端上了镖局这碗饭,袁廓清早就想过死的那一天,自己或许会死在冀南匪首洛南的护手双钩下;或许会死在湘西贼首卢天赐的飞镖下,又或许去闽北遇到了那位乔一飞,据说此人的狼牙棒颇有独到之处……
只是往日的那些设想如今都成了虚幻,历经三四十年才闯下侠名的袁廓清竟然要死在一个昏官的手里了。他一声叹息,含括了太多的无奈与感悟。算了,活了这么多年,已经算是赚了,死则死耳。
正在他感慨之际,“吱——呀——”一声,牢房的门打开了。
只见头前两位身着布甲的军士手里打着两盏灯笼进来了,后边跟着一位虬髯大汉搬来一把宽大的太师椅,摆在了袁廓清的面前。
三人垂手侍立一旁,齐声叫道:“小姐,请。”
接着,牢门外走进来了一位光鲜亮丽的少女。
袁廓清知道,她是纪纲之女纪嘉卉。
纪嘉卉进来后,不由地轻掩鼻子,皱眉不悦:“这什么味道啊,这是人呆的地方吗?”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条丝帕,捂在了口鼻处。
那虬髯大汉正是胡总旗,上前搀扶:“小姐,这地方腌臜得紧,留神脚下。”
纪嘉卉一路小心翼翼,那两名军士也放低了灯笼照着地下。
好一会儿,纪嘉卉才坐下了,看着面前盘腿而坐的袁廓清,笑了:“袁老爷子,别来无恙吧?”
袁廓清从鼻孔里挤出了一丝轻笑。
“呵呵,要说这靖安县,你也算是个人物了,敢对我这样的态度。不过本小姐不和你计较,反正你已经是个死人了。”
袁廓清低沉说道:“你我都清楚,我并不是凶手。”
“呵呵,现在你说这话还有什么用呢?那份供状你也画押了,曹旺德上呈州府刑部的文书也递了上去,只等秋后问斩了。”
袁廓清看着她,强压怒火说道:“拿我女儿来威胁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着老夫一人来便是!”
“哈哈,好,袁老爷子果然有英雄气概。我知道,你这老家伙皮糙肉厚,听说抓你回来的那一晚,水火棍都给打折了,第二天你照样生龙活虎。”
袁廓清开始呼吸沉重,渐渐喘起了粗气。
纪嘉卉说道:“本小姐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子,除了令嫒,我也想不到用什么招了。不过你倒是真爽快,马上就认罪了。这样多好,我省事;你呢,省了麻烦。”
袁廓清突然站了起来,那胡总旗急忙拿起佩刀,用刀鞘狠狠地戳在了他的丹田之上。
袁阔气踉跄了两步,却没有倒下去,傲然说道:“我不服,我不服!待到秋审之时,老夫定要伸冤!”
秋审,乃是起于明朝发复审制度,因在每年秋季举行而得名。秋季霜降之后至冬至以前则为执行死刑的时段。设此复审制度,乃为平反冤案之举。
纪嘉卉听到他如此说,仰天大笑:“哈哈哈……袁老爷子,我劝你别天真啦。哦对了,本小姐刚才忘说了,除了刑部以外,我还告诉了我爹。他老人家不日就会到达靖安县了,到时候,只怕是宋慈复生,也救不了你了。”
袁廓清听到这话,重新牵动了刚才挨得那一记重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哟呵,还吐血了呢。袁老爷子,您多保重吧。”纪嘉卉狞笑着说道。
袁廓清看着眼前这位明艳的少女,目似秋水,五官精致,奈何其心如此歹毒!袁廓清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咚”的一声,直挺挺栽倒了。
距离鹰扬镖局不远的一家酒楼内,宾客如云。这些人都推杯换盏,享用着佳肴美食。
不过相比一楼的热闹,在二楼的食客却没什么食欲,他们纷纷扭头看着东边临街的雅座上那位美丽的少女。
这少女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面若桃花,娇艳欲滴;身穿一件酒红色五彩刺绣镶边撒花对襟比甲,外披一层芙蓉色底撒花蝉翼纱,乌黑的秀发挽起了些许,斜插一支凤钗,其余的斜在颈边。脖颈间一颗深棕宝石,愈发称得她皮肤白皙。
这些食客不禁都看呆了,靖安县几时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
这少女并非他人,正是顾诗筠。她此刻正扭头看着一街之隔的鹰扬镖局,正仔细观瞧着每个进出的人。这些人看上去身价不凡,但也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她不由开口想问:“况钟,况钟?”却没听人回应,扭过头来,只见况钟正在大快朵颐,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佳肴一一吃进了嘴里。
顾诗筠对此举颇为厌恶:“况钟,你饿死鬼投胎吗,难道不能斯文点儿?”
“斯文?那斯文能当饭吃吗?别忘了,我们从早上到中午都没有吃过东西。”
“况钟,你说离开了祁尚那里就来这里,可是你现在只知道吃,也不肯说来这里为何。难道说凶手就在鹰扬镖局吗?”顾诗筠的语气坚定,似乎是想要逼问出一个结果。
况钟却低着头啃着一只烧鸡,头也不抬:“我可没这么说。”他从嘴里拆出了一根鸡骨,随意丢在了桌上。
“那来这里干什么来了?”
况钟正待要答,忽然听见“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扭头望去,只见是白慕廷赶来了。他怀里抱着一只纸袋子,匆匆跑来。
况钟笑了:“老白,不好意思,你来晚一步,我差不多都吃完了。”
顾诗筠心生嫌弃,瞪了他一眼。
白慕廷却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他转而将手里的纸袋子放在了顾诗筠面前,说道:“顾小姐,此乃椪柑,乃是靖安特产。顾小姐初到此地,想必还没有尝过,我刚才……刚才上街买了些,送与顾小姐尝尝。”
顾诗筠脸上并不见喜色,只是淡然说道:“谢谢你。”可是心中却不由想到:这白秀才真是迂腐得很,当务之急是要破案,怎么还有心思去买什么椪柑呢?
况钟站起身来:“哈哈,好呀老白,我以前想吃你都不买给我,倒想着巴结顾小姐。”
白慕廷面红耳赤:“这……这怎么能说是巴结呢?我是仰慕……”
顾诗筠这时对况钟说道:“好了,既然你喜欢,都送给你了。”
况钟大喜:“真的?”
白慕廷怔然,连忙说道:“不不不,这些乡间野物对我们而言不过是常见的东西,主要是想送给顾小姐尝一尝。”
况钟却毫不客气地将这些椪柑全都拿到了自己面前,对白慕廷说道:“老白你可真是的,人家是侯爷的千金呀,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说就这三五个椪柑你还好意思送出手,还不如给我吃呢。”说着,他拿起一颗剥了起来。
“况钟,饭你吃了,椪柑你也收了,现在能说正事了吧?”顾诗筠面无表情地说道。
况钟嘴里塞着椪柑,连连点头:“嗯嗯嗯嗯,哎呀,这椪柑真甜。”
他喉头鼓动,使劲咽了下去,这才说道:“我和你们说,不只是这儿,一会儿你们还得陪我去趟粤海镖局和七门镖局。”
白慕廷很费解:“啊,又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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