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况钟不是在礼部办公,便是在自己的家中翻阅《洗冤集录》、《平冤录》、《无冤录》一类的书籍。旁的事不闻不问,仿佛沈琴被投入了诏狱,这件案子便似告破了一般。
顾诗筠斟上了一杯浓茶,推到了他面前。
况钟手不释卷,拿起来吹了吹,便喝了一小口。
顾诗筠见他气定神闲,不由问道:“况大人,莫非案子了结了吗?”
况钟听她有几分气恼,反而笑了:“没有啊。”
“那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品茗阅卷?”
况钟这才放下了书籍,说道:“宋慈、赵逸斋、王与,此三人皆为推勾狱讼之高人呀!我是歆慕已久。正巧这几日得了闲暇,好好看看书,也无不可吧?”
“沈琴已经被关入了诏狱,你不去审问也就算了,为何连道奏章都不写,难道不需要向皇上复命吗?”
况钟笑道:“顾大小姐,我刚刚说了,案子还没有结呢。”
“你的意思是,沈琴不是凶手?”
况钟又拿起了那半杯茶,一饮而尽,这才缓缓说道:“公主的乳娘,虽然无官无品,但地位卓然。就连驸马也要看她的脸色。我们之前见到沈琴的时候,这老太婆何其嚣张啊,为何此时会坦承自己的罪过呢?”
顾诗筠稍加揣测,便恍然道:“你是说……沈琴只是替罪羊而已?”
况钟神秘一笑,不语。
顾诗筠已然猜到了况钟的答案,她迫不及待地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你对沈琴不审不问?我们马上去诏狱。”说罢,她便拉着况钟的手臂往外走去。
况钟说道:“莫急莫急,等我看完这一段啊。”
“案情如火,人家宋慈可不是看着书学会破案的!”不由分说,拉着况钟直奔诏狱而去。
况钟奉旨办案,诏狱的那干锦衣卫哪个敢拦?反倒一个个恭恭敬敬。
况钟径直来到了逆字号罪牢,还没有走近,便听里面传来了胡观的叫骂:“你这个老猪狗,想不到你也有今日!你仗着是公主乳娘,就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这下如何,在诏狱这几天,滋味儿不好受吧?”
不想,随后传来了沈琴的磔磔怪笑:“嘿嘿……驸马爷,你不用这么火大。老身虽然进来了,但你不要忘了,公主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她能见死不救吗?倒是你呀,驸马爷,你这辈子都甭想出去了。”
胡观气得声调颤抖,骂声不绝。
顾诗筠这才明白,原来况钟授意,命人将沈琴关在了胡观对面的牢房。
况钟走了进来,笑了:“哟,够热闹的呀。驸马爷,近几日过得如何呀?”
胡观见到了况钟,大喜过望,他两只手抓着栏杆,脑袋使劲往外面探:“况钟,况钟你做得好!将这老猪狗关了进来,本宫要记你一件大功!”
况钟扭头看看沈琴,沈琴面色倨傲,发出了重重的一声冷笑。
“沈乳娘别来无恙?”况钟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他走到栏杆前,打量了一下这间牢房,“唉,说来也是有缘啊。这间牢房,也是况钟曾经住过的。虽然不大舒服,倒也干净,通风好,没那么多的臭味儿。当然啦,老鼠臭虫是少不了了,您老忍着点儿吧。”
“哼哼,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也敢惹老身?”沈琴恶狠狠地说道,“告诉你,趁早把我给放了!”
况钟故作惊诧:“啊呀呀,沈乳娘好大的口气呀。况钟是奉命办案呀,你既然承认杀了人了,如何还叫本官放了你呢?”
“不过就是一小浪蹄子,死便死了,又能如何?我可是公主的乳娘。凭你,你还敢杀了我吗?”沈琴越说越激动,高亢的声音从幽深的牢房传出来,震得人耳膜生疼。
况钟蹲下了身子看着她:“陆香儿真是你杀的?”
沈琴的眼神有些飘忽,但她很快梗着脖子,叫道:“就是我杀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那,查素莲呢?”
沈琴愣了一下:“放了。”
“放了?”
“那小浪蹄子不听话,我怕留着她惹出事来,就放了!”
况钟想到了陆香儿的遭遇,笑道:“不会是卖到青楼了吧?”
沈琴却比他笑得更大声:“都说你况钟断案入神呀,有本事你去查呀,何必问我?”她大笑过后,翻了一个白眼,转过身去背靠着栏杆,不再说话了。
“好,自古杀人偿命!沈乳娘啊,本官不妨告诉你,陆香儿虽是一个民女,但你掳劫人口在先,杀人灭口在后。本官皇命在身,也只得公事公办了。放心,送你上路之前,我会安排一顿酒菜招待你。”
胡观听到这句话,哈哈大笑:“该,老猪狗,你也有今天!想我胡家世代侯爵,反倒要受你这个老奴才的气!活该,活该!况钟,你断得好!”
况钟却没有理会胡观,转身便走。来到了诏狱门口,他吩咐一名锦衣卫:“今晚,按照断头饭给沈琴准备一份儿。”
那锦衣卫很惊讶:“大人,已判斩首了吗?”
“谁说要斩首了?只是请她吃顿饭,你照做就是了。”
“是。”
“对了,这几日,可有人来看望过沈琴?”
锦衣卫回道:“南康长公主曾派人送来了一些东西,说是要给沈乳娘用的。”
“驸马没有吗?”
“没有。”
顾诗筠与况钟离开了诏狱后,她心中纳罕:“这位长公主可真怪,明明驸马也在里面,却只给沈琴送东西。”
况钟道:“还有更奇怪的。沈琴若是掳劫陆香儿,给驸马府充当下人之用,为何要派那么大的阵仗去接陆香儿?这哪里是让人作奴才,简直是请一个主子!”
顾诗筠觉得况钟此言极为有理,她问道:“如此说来……能让沈琴当替罪羊的,只有……”后面的那几个字她没敢说出来。
况钟却点了点头:“你我想到一起去了,胡观的那座驸马府中,只怕还有不少的秘密。”
“那怎么办,我们还要去一趟吗?”
况钟稍加思索,摇头道:“只怕那位公主不服呀。算了,不是还有一个查素莲吗,先找找看。”
而在城南驸马府内,朱玉华捧起了一个硕大的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慌得一众下人拜倒在她面前:“公主殿下息怒。”
“你们……你们这帮可恶的奴才,关键时候没一个人肯替我出主意,滚,都给我滚!”
屋内的太监侍女,无一人再敢苦劝,纷纷逃离了出去。
厅中,只剩下了朱玉华一人,她颓然坐倒,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
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生在深宫之中,因生母本就是宫中的一选侍,地位低下不得宠。她的童年也颇为凄惨。
多亏了沈琴,常年照顾她,给她宽心。在生母病逝后,沈琴待朱玉华更如同亲女无异。朱玉华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大病了一场;而与此同时,沈琴在宫外的亲生儿子也正病入膏肓。
太祖皇帝朱元璋下令沈琴可以回家探视。但沈琴咬了咬牙,还是选择留在宫中照顾公主。
最后,朱玉华转危为安,而沈琴唯一的儿子却一命呜呼了。
正因为此事,朱玉华对沈琴的感情更加深厚了。她出嫁后,也没有让沈琴离宫,而是带在了身边。
父亲不喜欢她,哥哥不喜欢她,甚至那些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也没人喜欢她。缺少亲情的朱玉华,早已将沈琴当做了唯一的亲人。
回忆着往昔的一幕幕,朱玉华忽然收敛起了悲伤的情绪,眼神隐隐罩着一层阴鸷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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