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带同况钟进了屋内,纳头便拜。
况钟也跟着拜倒在地,都不曾看到面前此人的模样。
那人端坐在椅子上,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问道:“你便是况钟?”
况钟头不敢抬:“正是,草民就是况钟。”
“抬起头来。”
况钟慢慢地抬起了头,屋外的阳光照射进屋内仅数尺。况钟依稀见到此人约四十岁的年纪,身着二品红色常服,面容枯瘦,脸色白得吓人,活像是一个病痨鬼。
那人的目光在况钟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语速极缓:“好了,这趟差事办得不错,其余的人都下去吧。”
“是。”武安等人起身倒退着走了出去。
“况钟,”这人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靖安的镖局案、彩云班案、临武的正阳客栈案,还有贵州的案子,本官都已经看过了。”
况钟心想,此人想必便是当朝的刑部尚书了,他低下头去,没敢说话。
“你的手段不错,值得嘉奖。只是刑部执掌天下律法,也不可能随便给你个差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阳怪调,令人颇不舒服。
况钟伏地说道:“草民不敢奢望出仕刑部,能做一老百姓,也就知足了。”
“呵呵,”那人笑了,“嘴上说得好听,若是想做一本分的老百姓,又何必求于锦衣卫纪大人呢?”
况钟周身一震。
“话说回来了,你还不知道本官是何人吧?”
况钟不敢应答。
“本官姓吕名震,乃是当今的刑部尚书。”
“草民拜见尚书大人。”况钟叩首。
吕震拿起了手边桌上的一封书信:“瞧瞧,一早锦衣卫送来的举荐信。从信里的内容来看,纪大人对你可是称赞有加呀。”
“大人明鉴,纪大人贵为锦衣卫指挥使,在下如何……如何高攀得起?”况钟不知道吕震与纪纲关系究竟如何,所以才说出了这样一番模棱两可的话。
吕震笑了笑:“靖安镖局一案,纪大人曾经亲自主审,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举荐你了。识人之明,这位纪大人还是有的。”
况钟没有接话。
“今日找你来,倒也有一件棘手的案子。近日经人举报,说翰林院庶吉士章朴藏有反书,现而今人已经拿下狱了,只是其中还搜出了一封书信,这封信事关机密,你要看吗?”
况钟前面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吕震最后会突然问他这么一句,他愣了愣神,说道:“草民……听大人的。”
吕震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了一边的多宝阁,打开了下面的柜子上的铜锁,拉开柜门,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只木盒。这只木盒色泽古朴,显然年深日久,并且上面同样有一只铜锁。
吕震又拿出了一枚钥匙,打开来,这才拿出了一封书信。
况钟心道:不知是何书信,如此慎之又慎地保存好?
吕震转而将这封信交到了况钟的手里:“你自己看吧。”
况钟双手接过,见信封色泽发黄,他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章朴听旨:今圣体安康,国事如常。群臣议定,于建文八年七月丁酉日子时平燕逆,届时宫中由纪纲接应,大事可成。望爱卿珍之惜之,重造乾坤之日,便是尔**行赏、封侯拜相之时。”
落款乃是“大明建文皇帝”,并且还有印章。
况钟看罢,倒吸了一口凉气,捧着书信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大人……这……这……”
吕震微微颔首:“当日,圣上清君侧,冲入皇宫后,却见黄子澄等奸贼纵火焚宫。待大火扑灭,革除君已葬身火海,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拥戴,圣上这才登基。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在章朴的家中发现了这样一封书信。革除君早已葬身火海,这不过是一群叛党假借其名而已。”
况钟于朝廷权谋一窍不通,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吕震接着说道:“如今,你要查明两件事:第一,章朴有没有勾结反贼;第二,纪大人到底是清白的,还是冤枉的。”
吕震脸上含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况钟,眼神中竟然露出了精芒。
况钟心想:自己不过就是一介布衣,如何好卷入朝廷争斗?何况此事还牵扯到了皇权二字。
他急忙说道:“大人,此案……况钟恐不能胜任,求大人另择贤明。”
吕震笑容倏失:“此信也不过寥寥数人看过,多少文武重臣都不知道有这封书信存在。你既然不接手此案,也罢,只有送你上刑场了。”
他说着,扭头望着南边的皇宫,呢喃道:“那高墙之内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况钟忍不住发抖了。这是他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有了一种惧怕的恐惧感。那种恐惧,是从心底涌出来的,根本无法控制,汗液从毛孔中扩散出来,全身颤抖。
况钟说道:“大人,草民还有一事不明,望大人示下。”
“讲。”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能人辈出,为何偏偏选在下?”
吕震说道:“此信事关朝廷机密,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被其他大臣知道了,只怕得有不少人人头落地。而你不同,你只是个普通百姓,查清楚了,赏你一笔银子,打发你离开应天。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边去哪里,白花花的银子在手,过你的小日子去罢。”
况钟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苦笑。
“你笑什么?”吕震看着他。
“银子不敢奢望,只怕……况钟即便查清楚了,也会被灭口吧?”
吕震的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的杀气。他盯着况钟看了许久,忽而笑道:“呵呵,你放心吧,你是纪大人举荐的人,只要你遵从本官的意思去做,本官当然不会为难你了。”
况钟知道,今日这封书信如同烫手的山芋,接的话案情查明之日便是死路一条,不接的话当场就要被斩了头,他咬牙说道:“既然如此……况钟……况钟查明就是。”
吕震笑了:“这就是了,放心吧,你查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武安便是。只是不要耽搁时日,圣上有旨,要年前就查清此案。这可不是靖安县曹旺德的一句话了,闹不好,是要人头落地的。”
况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刑部衙门的。他走到了门口,失神地回身望了一眼,阳光下,那金灿灿的“刑部”二字是如此的刺目,使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自幼受其父况仲谦的教诲,学习刑名典狱之章法,立志肃清天下冤狱,却不想第一次来刑部衙门就要丢了性命了。
况钟沿着街道慢慢地走回去,怀里揣着那封书信。此时的那封信,如同一块火炭,烫得他心口疼。
他虽然不曾一日为官,但饱读经史,素知历来这皇家的案子最为难办。他脑子里的想法层出不穷,却都是想着如何逃离此地。思来想去,他又暗暗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况钟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客栈,他进了客房便锁紧了门窗,拿出了那封书信仔细观瞧,从印章来看,并无不妥之处,他也不曾见过皇家印章,所以无法辨别真伪。
如今,只有从内容上来看了。况钟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丝念头,他正要细细甄别,突然,门外楼下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一个少女说道:“天字一号房的客人可在吗?”
店家答道:“回小姐,在的,我带您上去。”
“不用了,楼下候着吧。”
况钟心里一惊:不好,纪嘉卉又来了,他急忙手忙脚乱地将信件塞回信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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