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章朴趴在了暗无天日的诏狱之内,气息奄奄。
;章大人,章大人。牢门之外,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只是章朴此时遍体鳞伤,即便是想动动一根手指,也绝难办到了。
那声音又继续说道:;章大人,我是况钟呀,章大人,请醒一醒。
章朴拼了力气,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吼,恍若是困兽临死前的悲鸣。
况钟知道章朴还活着,他叹道:;章大人,皇上……今日下旨,让我明日随刑部吕大人一同监斩……我……
此刻,况钟身后的牢房内,听到了一人略带兴奋的声音:;况钟,你见到皇上啦,那你有没有跟他提我的事呀?别忘了,我们当初可是一起关在这个诏狱的。
况钟没有回头,却也从此人的声音判断出了,他是驸马都尉胡观。
况钟此刻没有心思理会胡观,仍旧对章朴说道:;章大人,况钟要对不住您了。我……我佩服您的忠义,只可惜……可惜……
他话语哽咽,已经说不下去了。
;况钟。这时候,章朴隔壁,原来况钟被关过的那间牢房之内,又传出了一个声音。
他循声望去,将手中的火把靠近,却赫然见到了一个光头,却是王馀。原来他也被关到了这里。
王馀身上的囚服被鲜血染红,他斜倚着牢门,声音有气无力。
况钟又将手里的火把往前伸了伸,赫然发现,王馀的双腿皮肉外翻,已然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
;王先生……况钟只说了这三个字,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王馀笑了一下:;你放心好了,我不怪你……章大人也不会怪你。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为君师报仇不成,也该有此报!可惜呀,本来我已经想好了,无论是吕震、纪纲、陈瑛,还是袁复,都不可能查出真相的,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破案的,会是你这么一个年轻人。
况钟攥着火把的手紧了紧,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王馀接着说道:;章大人……我以前见过的,他随着燕逆去鸡鸣寺烧香。我们二人还聊过几句,他对于恩师很是敬重。锦衣卫将他抓到这里来,他宁死都不肯说我恩师一句不是。这份大义,我只有来世再报了。
王馀说完这番话,费了好大的力气,他呼呼喘了两声粗气,又继续说道:;况钟,我死期将近,恐怕要受凌迟之刑。走之前,我求你一件事。
;王先生请讲。
;明天,章大人就要上路了,求你跟刽子手说一声,让章大人走得痛快一些。
况钟点了点头,声音哽咽:;王先生尽管放心便是,在下……当尽力而为。
;如此,我就放心了。王馀竟然松了一口气,他头靠着栏杆,望着牢房的屋顶,喃喃自语,;先生,学生要来见您了。
况钟看着眼前这副局面,心中五味杂陈。他只是一个平民百姓,从来没有想过卷入朝廷的争斗之中。权位二字,离他是那么的远,可如今,是这么的近。轻轻嗅了一下,诏狱里的血腥味令他作呕。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诏狱的了,若不是纪嘉卉在他面前大喊一声,他还郁郁不解呢。
;刚才就见你心不在焉的,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了新案子了?纪嘉卉眨着一双大眼睛问他。
况钟摇了摇头。
;鸡鸣寺的案子我听说了,我爹一个劲儿地夸你,说你简直就是包公在世,三两下就把案子破了。而且当着皇上的面,这一回,皇上有没有重重赏你?
况兄没有说话,心中却道:我宁可皇上不在场,也免得我如今进退维谷。
;眼看就是正旦了,我明天带足了银子,你陪我买一些年货好了,也可以给你置办几身新衣。你在皇上面前露了脸,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传你进宫呢。纪嘉卉眼中有光,兴奋地说道。
况钟轻叹一声:;明天我还有要事要办,不能陪你了。
纪嘉卉不悦,撅起了嘴吧:;什么要事呀,比我还重要?
这句话,令况钟打了个冷战。
;你怎么了?
;哦,天气有点儿冷。我先回刑部了,你也回去吧,免得纪大人担心。话音甫毕,况钟转身便走,任由纪嘉卉在身后如何叫他,他都不理。
翌日,寒风呼啸,应天府下了一场好雪:雪花如柳絮一般洋洋洒洒地从天空飘落下来,霎时间,大明都城如粉妆玉砌一般。
行人们无不裹紧身上的衣服,就连见面拱手,都懒得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若换作平时,这么冷的天气下,人们早已回家取暖了。但是今日不同,大家都聚在了西市,人头攒动,纷纷翘脚眺望。
只见西市广场之上,栅栏挡在了外围,兵丁横过了长枪,挡住了围观百姓。正中间乃是行刑台,北边靠着城墙,监斩台上端坐着一位身着二品官服的大员。在他的下首,则坐着一个看似不满二十的年轻人。其余众官员,都站在了他们周围。
行刑台上,则跪着两人。这二人蓬头垢面,这么冷的天气,却只穿着一件囚服,身后的犯由牌上清楚地写着此二人的名字:章朴、章宗简。
章宗简已经瞎了一只眼,他泪流满面,不停地说道:;兄长,是小弟害了您,是小弟害了您呀!
章朴使劲吸了几口气,睁开眼睛望着监斩台上的吕震与况钟,突然铆足了力气,用嘶哑的嗓音喊道:;面母无终日,归魂定有期。空冷二三月,鹃带血痕啼。
其弟章宗简感念兄长孝义,也和道:;正学魂非杳,重泉会可期。痛彼慈乌冷,甘此雁行啼。
观者无不落泪。
况钟听到他们兄弟二人的绝命诗,心下怅然。
吕震却冷笑了一声:;呵呵,到底是穷酸腐儒,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作诗?验明正身。
刽子手答道:;回大人,正身无误。
吕震从签筒中拿出了令签,得意地冲况钟说道:;况钟呀,虽然你有皇上的圣谕,但是这活儿嘛,还是交给本官的刑部来吧。
况钟不语。
吕震随后将令签一丢:;午时三刻已到,斩!
令签被远远抛到了地上,而后又轻轻跳了两下。
两名刽子手上前,拔出了章氏兄弟领后的犯由牌,鬼头刀高高举起,而后重重落下!
人群中发出惊呼之声,有人更是不敢了双眼,不敢观望。
况钟右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左手在桌下将自己长袍的下摆生生撕碎。
看到犯人伏法,吕震也松了一口气,高声说道:;皇上有旨,章朴、章宗简私藏**,罪不可赦,受戮刑,陈尸示众!
回到了刑部后,武安迎了上来,吕震站着不动,武安将他的乌纱帽摘了下来,恭谨道:;大人,小人去给您端茶。
;嗯。吕震转过身来,见况钟仿佛丢了魂儿似的,傻傻地站着,便轻笑一声:;况钟呀,今日觉得如何,开了眼界了吧?
况钟没有回答,只是讷讷点了两下头。
;呵呵,章朴也是自寻死路呀。本来,翰林院庶吉士干得好好的。皇上也挺赏识他,还说等到年后就提拔他呢,谁想到此人居然包藏祸心!真是死有余辜呀。
况钟一言不发。
;不过,你倒是命好得很呀。当着皇上的面儿,蒙中了一件案子,得到天子垂青,居然派你与本官一起监斩。呵呵,就连陈瑛纪纲都不曾有此待遇呀。他日,你若是承蒙皇上恩宠,在朝为官,可别忘了是本官带你来刑部的。
况钟这才漠然道:;大人恩德,况钟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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