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乾清宫冬暖阁内,吕震跪在了地上,他刚刚讲述完了今日午时在刑场之上的情形。
朱棣坐在了龙榻之上,闭目久久无语。
皇上不发话,吕震也不敢妄动,只是如同一只兔子一般,静静地跪在那里。
良久之后,朱棣突然发出了一声感慨:;唉,章朴……是个人才呀。
吕震不知皇上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他只好说道:;陛下明鉴,那章朴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腐儒而已,这种人以笔为刀,若不对这类人严加惩处,后患无穷呀。
朱棣睁开了眼睛,脸上稍显疲态:;那个况钟呢,他表现如何?
;回陛下,臣观此人,面上平和许多,处变不惊。但这种人,我们也不可不防。
朱棣浓眉一挑:;哦?
;前几日,若不是他在鸡鸣寺急于邀功,大放厥词,哪里会牵出王馀逆党?险些陷陛下您于险境呀!依臣看,这或许是况钟提前设下的苦肉计。
;吕爱卿此言何意啊?
;陛下,臣不敢说。
朱棣颇不耐烦:;休要婆婆妈妈的,赶紧讲。
;是,臣觉得,这况钟与王馀说不定是一伙儿的。那王馀犯下了凶案,却也心知肚明,有三法司在,这案子迟早会被破了。到那时,他的离间计岂不是落空?于是况钟便与他合谋,故意借况钟之口说出此案,趁陛下与微臣等人恍惚之际,由王馀出手行刺!如此一来,这把握可就大多了。
;呵呵,朱棣从鼻孔中挤出了一丝轻笑,;吕爱卿呀,瞧不出来,你的心思还挺缜密的。
;陛下谬赞了,臣忠心耿耿,一心为了陛下和大明江山。
;好了,下去吧。
;是。
吕震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躬身倒退着出去了。
朱棣长叹一声,他知道吕震不过是忌惮况钟的本领。他想起了破案的前一夜,况钟要对他说出谁是真凶,却被他阻止了。朱棣不由心道:若况钟真的与王馀合谋,何必当时要说呢?
他心里,对吕震的说话颇不以为然。
而这时,城南纪宅内,纪纲正紧皱眉头:;皇上居然叫况钟一起监斩,看来,皇上这是动了心思了。
庞瑛站在了下首,他思忖片刻,拱手说道:;大人,那章朴被斩了之后,吕震就进宫复命去了,我们的人回报,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纪纲忽然笑了一下:;你猜,吕震会对皇上说些什么呢?
;属下愚钝,猜不出来。
纪纲冷笑道:;庞大人呀,休要在本官面前使心眼儿,你会不知?尽管如实说来。
庞瑛不敢再隐瞒,小心说道:;属下猜测,莫非皇上是在与吕震商议况钟的事情?
纪纲一张脸变得阴沉,他眼珠一转,说道:;你马上安排人,去一趟靖安,给我查清楚况钟的所有身世背景,包括他祖上三代。
;大人,况钟生平我们尽已掌握,何必再查?
况钟的右手握成了拳头,轻轻颤抖着:;我们的大事,不能坏在此人的身上。
庞瑛疑惑不解:;谅这况钟不过是一百姓而已,纵然皇上对他有所垂青,封他一个官儿当,想来也不过是个六七品的芝麻官。反观大人您,锦衣卫尽在您的掌中,那况钟如何能与您斗呢?
纪纲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了门口,望着倾洒满庭院的月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我总觉得,况钟身上有一股气,令我似曾相识。甚至……会让本官感到恐惧。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说道:;本官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了,只有一次有过这种恐惧感。
庞瑛没有说话,他盯着况钟的双目渐渐眯成了一条缝隙。
;记得,况钟补充道,;找几个可靠的人,一定要查清楚。
;是。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向大人您汇报。
;何事?
庞瑛谨慎地看看四周,走上前去以手挡住了嘴巴,凑在纪纲耳边说道:;前广泽王的家产全部查抄干净了,不日即从漳州运过来。大人您看……
纪纲眼神皎洁,嘴角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动作可够慢的。
庞瑛也笑了:;大人见谅。朱允熥到底是革除君的弟弟,以前受封吴王,后来皇上登基改为了广泽王,这查抄清点的工作,自然是慢了一些。
况钟慢慢转回身来,将屋内所有侍奉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而后才问道:;本官记得,当初皇上改封他的时候,也没有动过他的家产吧?
;那是,那是。彼时皇上刚刚登基,自然是要安抚人心啦。所以甭管他是当吴王还是当广泽王,这家产都是分文未动。
;很好,这件事情,皇上知道吗?
庞瑛谄笑:;瞧大人说的,没您的命令,谁敢上报呢?
况钟重重点了两下头:;很好,等这批东西到了应天,你给本官带一样东西来。
;就一样东西?庞瑛瞪大了眼睛,往日查抄官员,纪纲无不吞下六七成。这次为何只要区区一件东西呢?
饶是四下无人,纪纲还是谨慎地在庞瑛耳边说出了那件东西的名字。
庞瑛神色大变。
纪纲吩咐完后,眼神睥睨地看着他:;明白了吗?
庞瑛不敢怠慢,急忙后退两步,躬身抱拳:;大人吩咐,属下无有不从,万死不辞!
;很好。纪纲满意地点了点头。
况钟住在了刑部的厢房,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地方幽静得很,屋内陈设又极其奢华,但况钟觉得还不如鸡鸣寺里住得舒坦。他思来想去,决定暂时离开应天好了。在这里,每日里见到的都是吕震纪纲陈瑛这些权臣,甚至当今的皇上与太子他也见过了,与这些人相处,令他着实的压抑。
可是离开了应天,又能去哪里呢?
况钟躺在床上思索:回靖安?不妥,自己离开应天后,纪嘉卉肯定要去靖安寻自己,再加上曹缺德那个狗官一定会从旁协助,到时候自己还是一样会被抓到应天来。不如……去贵州吧。沐昂与诗筠的亲事已经作罢,自己帮了她这么大忙,总要听她当面说一声谢谢呀。
其实况钟这么想,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他心里也明白,这只是自己为了见顾诗筠找的一个借口。
思来想去,他决定明天一早不辞而别,否则的话肯定走不了。只要自己悄悄离开,这些人想找到自己也没那么容易。
况钟刚要入睡,脑海中却又想起了一个人——袁珮恩。上次分手之后,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姑娘可千万不能乱闯,若是让她在应天城中遇见了纪嘉卉,岂不是又惹来一场杀身之祸?
况钟猛然坐了起来,心里打定了主意:不行,我得先找到袁小姐,想办法将她安置妥当,然后才好去贵州。
想来人生也真够讽刺的,当初顾诗筠主动提出要带他去贵州,他三番两次推脱不肯。如此,贵州城却成为了最让他魂牵梦绕的地方。
如此,况钟又在应天府逗留了三五日的时间,只推说刑部有事,支开了纪嘉卉。可是应天府如此大,他又能如何找得到袁珮恩?
可倘若就此一走了之,况钟心中又着实过意不去。
正在发愁之际,忽然街上遇到了一个人,此人眉清目秀,面皮白皙。况钟看着眼熟,他凝神看了好一会儿,恍然大悟,急忙快步走了过去。上前一拍那人肩膀,那人惊得抖了一下,扭过头来。
他打量了况钟一眼:;你谁呀?当街拍人肩膀,一点儿礼数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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