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剑眉星目,往台上望去。
只见戏班的两名演员抬上来了一个六尺多高,四尺来宽的红木柜子,前面以红色的帷幔遮挡住了,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如何。
徐赟在柜子旁舞动了一会儿。轻歌曼舞,他的两只手袖陡然间朝空中甩去,只见半空中,洋洋洒洒飘下来了许多的花朵。有的甚至都洒落到了况钟的身前。
况钟一伸手,接住了一支,他嗅了一下,好香啊。这些鲜艳的花朵并非是道具,而是真花。
徐赟这一手露得漂亮,自然又赢得了连天价的喝彩之声。
但这只是开胃小菜。紧接着,徐赟围着柜子舞动了一圈,他舞姿摇曳,如壁画上的飞天,只是一转身,便从身后拿出了一只琵琶。
徐赟五指轻拢慢捻,那铮铮琴音时而如万马齐喑气势夺人,时而如山幽林静复不可闻。
琴艺固然高超,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柜子上的大红帷幔,竟然随着他的琴音而慢慢起舞。虽看上去只是不起眼的一块红布,却也是舞姿优美,令人心怡。
纪嘉卉这回却没有鼓掌,说道:“料来,是里面有个人在抖动帷幔而已,没什么新鲜的。”
况钟也是这么想的。
但似乎是徐赟猜中了众人心头所想,他的琴音越来越快,那方帷幔也渐渐加快,犹如滔滔大江,翻滚不休。
而就在此时,他五指掠过琴弦,如裂帛之音。帷幔突然间半空飞了出去。台下众人发出了一阵惊愕之声。
帷幔飞出去,这倒不足为奇。
奇的是那柜子只有三面。朝着台下的这面是掏空,里面共有三层。下面两层是空的,最上面这一层放置着一只花瓶,这花瓶乃是细瓷青花,做工讲究。
而在这花瓶的瓶口上,左右各拉出去一条红色的巾带,另一端系在了柜子的边缘处,似乎是为了固定花瓶所用。而在正中间,居然有一颗孩子的脑袋!那小孩子冲众人眨眼欢笑。甚至随着琴音轻轻唱和。
众人全都看呆了,无不讶异。这只花瓶不过二尺多高,几寸宽许。即便只是一个孩子,又是如何进入这只花瓶之中的?
白慕廷的一双手掌都拍红了:“怪哉,奇哉!真不愧是徐神仙呀。况兄,你看到了吗?”
连喊了数声,况钟都全无反应。他扭头望去,只见况钟神情凛然,他只道况钟也被徐赟的高超技艺所振服。
但白慕廷哪里知道,徐赟的这番表演,让况钟有所警醒。他忽然想起了一些案情的关窍。
况钟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台上的这个“花瓶孩童”。这种表演技法,可说是由来已久。况钟记得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唐时大食国有人在洛阳献艺,花瓶中出现了一个孩子的头颅,那个孩子能说能唱能答话,世人引为奇事。
那大食人宣称,他乃是大食国朝中重臣,这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被奸臣所害,从小生活在了花瓶中,靠喝羊奶为生。大食人此次来大唐,正是为了求大唐发兵。
洛阳城中,人人都为此技艺所折服。或为彰显大国气度,或为同情这孩子,纷纷慷慨解囊。
况钟也曾想过,这究竟是用何种办法做到的。若说一个人从小生活在花瓶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况钟看看台上的徐赟,再看看那个孩子。他们面色和平日里表演并无不同之处,想来,这个节目他们已经表演过多次了。是以从不见丝毫的紧张之情。
顾诗筠也深深被徐赟的表演所折服,但她的心思也全然不在戏台之上。她悄悄用余光打量着况钟,心中难免有怨气:为何你都不肯和我说一句话呢?
表演结束后,自纪嘉卉以下所有人等,全都鼓掌叫好。唯有况钟,端坐在四轮车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纪嘉卉对顾诗筠说道:“妹妹,安排得可还满意吗?”
顾诗筠挤出了一丝微笑:“姐姐,多劳姐姐费心,让妹妹大开眼界。”
纪嘉卉得意地一笑,转身对况钟说道:“好了,我们姐妹说会儿话,你去忙你的好了。”
她又不忘吩咐王胜等人:“给我听好了,小心服侍况公子。他的吩咐你们一定要照办,如若有半点差池,当心你们的脑袋!”
王胜等人连忙称是,推着况钟走开了。
本来,纪嘉卉想在县衙安排几桌宴席也就是了,但是况钟却觉得此举不妥:“县衙乃是公家重地,传扬出去,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曹大人都不好,如今这个时间,我们去客如云酒楼就好。”
纪嘉卉以为况钟是为她着想,便欣然应允了。
客如云酒楼内的叶掌柜,本要上板打烊。没想到这伙计刚上了两块板,就看到了一辆四轮车由远处驶来,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不时还传来欢笑之声:“哈哈哈,徐班主过谦啦。刚才那一手花瓶孩童着实惊艳呀!”
“掌柜的,掌柜的。”伙计回头跑到叶掌柜面前,“有许多人朝这边走来了。”
叶掌柜愣神之际,况钟等人已经来到了门口。他急忙迎出去:“各位客官,敢问是要用饭吗?”
况钟咧嘴笑道:“那是自然了,我们想找粉头,您这儿也没有不是?”
叶掌柜一愣,只觉得面前这个人有几分眼熟,他定睛仔细瞧了一会儿:“呵呵,原来是况公子你呀。”
况钟也不是第一次来客如云了,三个月破获了一起重案,又令他名声大噪。这位叶掌柜自然识得。
况钟看看门口插起来的两块板子,问道:“怎么,这是要打烊了?”
叶掌柜叹道:“唉,况公子呀,听说这次也是你来负责钱员外的案子?这倒也就罢了。曹大人又是派人严查,又是贴出告示的。一天恨不得来我这里八回。来我这儿的客官都要仔细问一遍,把我这儿的客人都得罪光了,早点儿关门好,省得再得罪人。”
他的语气中,带着很重的怨气。
况钟笑了一声:“叶掌柜,别在意,曹缺德那人就是这副德行。给我们备下四桌席,好酒好菜尽管拿上来。哦对了,这顿饭,可是曹大青天会账。你可不能替他省钱。”
客如云近几日生意着实惨淡,听闻况钟所言,叶掌柜又喜上眉梢:“哪里哪里,况公子肯来照顾小店的生意,让在下着实感激,请进请进,请请。”
叶掌柜将众人迎进了店内,吩咐伙计后厨伺候着。只是夜深了,厨房备料也只剩下了一些寻常之物。好在况钟并不以为意,吩咐叶掌柜有什么便做什么就好。
王胜等二人站立在四轮车后,并不敢坐下。
况钟回头说道:“王大哥,你们二位站着干嘛?坐坐,都坐。”
他们二人这才告坐,坐在了况钟的右边。古时,以左为尊。徐赟不敢坐下,况钟拉着他坐在了自己的左边,还说道:“徐班主不必客气,凭纪小姐给你拍的那几下巴掌,你也当坐此位。”
徐赟说道:“班门弄斧,况公子见笑了。”
一行三十五人,分坐四桌。
况钟仔细看了一遍,忽然问道:“徐班主,怎么不见你的矮兄弟?”
徐赟一愣:“况公子何意?”
况钟笑道:“就是那个花瓶孩童呀,虽然貌如孩童,其实是一个成年男子才对吧?”
徐赟怔住了。
况钟说道:“彩云班多是能人异士,徐班主你又被百姓称为了徐神仙,各个都有过人之处。《国语》有言:僬侥不可使举,侏儒不可使援。可是对你徐班主而言,侏儒反倒是一个强援,这样的表演,才更能吸引列位看官。”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