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钱绯在那份雪白的供状之上,摁上指印之后,此案终于宣告完结了。
曹旺德接过供状细细浏览了一遍,说道:“犯人钱绯俱已招供,暂且收监,秋后问斩;蔡德福身为共犯,虽没有杀人,但知情不报,依《大明律》,入狱七年。上报州府及刑部,结案!”
“曹大青天,这……”况钟本待求情。
虽然古代问斩多是秋后处决,实则自唐宋时起,每年的正月、五月、九月为断屠月,不得处决犯人;而每月的初一、初八、十四、十五、十八、二十三、二十四、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又被称为十斋日,也不得行刑。
如此一来,真正的秋后问斩多是集中于十、十一、十二这三个月。
眼看已经是九月底,上呈刑部等候批文只需要一个多月而已,可怜钱绯一时错念,只有两个月可活了。
而刘艺更是抱紧了女儿不肯撒手,她朝思暮盼,只望能见到失散二十年的女儿,哪想到却匆匆见过一面后,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刘艺浑浊的老泪滴落在了女儿的肩头,打湿了她身上的那件囚服:“女儿呀,我的女儿,是为娘的害了你呀,是我这当娘的害了你呀。”
三个月前的那一案,况钟尚可为一孩童全命,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借口再替钱绯求情了。自古忠孝为立身之本,钱绯弑兄杀父,已是罪大恶极,恐怕刑部也会支持曹旺德的判决。
纪嘉卉此时冷冷说道:“况钟,你不会惦记着替这个女人求情吧?她可是连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长都杀了呀。”
刘艺听到这话,知道这些人都唯况钟马首是瞻,她跪行过来,冲着况钟连连磕头:“况公子,我求求你了,我女儿才二十二岁,求求你能饶她一命,求求你了。”
其情可悯,令人动容。
况钟叹了一声,他咬牙说道:“令嫒……迷途难返,在下已然尽力了。”
纪嘉卉眼角一斜:“就是,若是破一案便救一犯,国家法度何在?”
刘艺听后,周身颤抖不止,她不愿放弃希望,仍要苦苦哀求。
可就在此时,钱绯轻轻开口说道:“娘……还是算了吧……钱炽该死,但是我大哥不应该……是我杀了他,我应该抵命的。”
刘艺慢慢爬过去,拥女入怀,二人抱头痛哭。
稍后,衙役上前,将钱绯与共犯蔡德福带走,刘艺踉踉跄跄地跟了出去。堂上的众人也都渐渐散去。
况钟只觉得头痛欲裂,他以手扶额,轻轻掐着颞颥(今人称太阳穴)。
揉了两下,忽然觉得旁边有人看着他,一扭头,却见纪嘉卉眨着一双漆黑的眸子凝望着他。
“何事?”
“你以前说,破案之后就会晕倒,我看你怎么还不晕。”纪嘉卉的语气中充满了好奇与调侃。
况钟拍了拍四轮车的扶手:“想是这个东西的功劳,没有让我站着,倒也不那么累。只是此案扑朔迷离,确实令我身心憔悴。”
实则况钟已然头昏眼花,他唯恐自己晕过去,纪嘉卉又不知会做出何事,所以一直是苦苦支撑着。
况钟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顾诗筠与公孙修早已不知去向,就连白慕廷都不知去了何处。
纪嘉卉面色不悦:“怎么,难道你又想找那位侯爷千金吗?”
况钟苦笑:“岂敢,我刚才头痛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都离开了。纪小姐。”
“嗯?”
“哦不,嘉卉,你什么时候离开靖安?”
纪嘉卉冷笑一声:“怎么,你这是赶我走?”
“哈哈,”况钟干笑,“岂敢,您可是纪大人的爱女呀,这大明的天下你都可以横着走,我况钟哪有这本事?”
纪嘉卉说道:“我还没玩够呢,我不打算走了。”
“什么?”若不是摔断了腿,况钟非得当场跳起来不可。
他说道:“你不回去,纪大人不担心吗?你不回去的话,应天那边怎么办?”
纪嘉卉傲然说道:“呵呵,你不是一向都不关心朝廷大事吗?要我回去也行,你得跟我一起走。”
况钟大惊:“这……这不行啊,我走不开。”
“呵呵,况钟,你不过是一介布衣,有什么走不开的?”
“我……我腿断了,你知道的,大夫嘱咐过,不宜行远路。此去应天,何止百里?这一路颠簸,岂不是把我况钟颠成个残废?”
纪嘉卉说道:“况钟,别以为你说两句花言巧语我就信了,只怕我前脚离开靖安,你马上就去找顾诗筠了,告诉你,我才不会给你这个机会呢!”
况钟不言,他的心思倒是被纪嘉卉猜中了。
纪嘉卉言道:“你若是怕一路颠簸,我们就走水路好了,既稳且快。总而言之,这一次你跑不掉了!”
况钟心头叫苦不迭:好歹毒的女子呀!
他不悦道:“我不去,我生在靖安,长在靖安。若是这么走了,可算得是师出无名。何况我家中还有一个弟弟,他也需要人照顾呀。”
纪嘉卉却说道:“黄镛学业有成,何况私塾的那位姓郭的教书先生会关照他的。再者说,你们两兄弟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怎么这时候关心起来了?”
况钟听罢,不由感到阵阵惧怕。纪嘉卉只是去了龙冈洲一次,知道他弟弟叫黄镛也就罢了,如何连郭先生都知道的?况钟马上想到,锦衣卫天下遍布党羽,恐怕自己的家乡龙冈洲也早已被纪嘉卉安插了眼线。
见他不再说话,纪嘉卉吩咐下去:“来人呀,先请况公子去休息,明日我们走水路回应天。”
“是。”
这一夜,况钟睡得格外不踏实,自从破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顾诗筠了。就连她是否还在县衙都不知道,难道她已经离开了靖安回贵州了?
还是说,她还留在县衙内等着见况钟一面呢?
况钟的心里七上八下,苦苦思索着脱身之计。但饶是他机智多变,却也想不出应对之策。纪嘉卉心狠手辣,杀人与她来说不过寻常之事。
况钟担心,自己一旦惹恼了她,恐怕会累及顾诗筠。可若是就此随纪嘉卉去了应天,只怕到时候一切事情都由不得他况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渐白,王胜等人在门外恭请况钟上路。
况钟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心中只能想着走一步算一步了。他只恼恨自己大意,若不是摔断了腿,一定和顾诗筠悄悄离开靖安县。
他的心中,已然后悔当初没有答应顾诗筠前去贵州了。倘若那样的话,岂会落得今日之局面?
一行人离开了县衙,大队人马朝着靖安县潦河上的一个码头行去。
昨天,巡检石天义已经来这里安排下了船只,溯江东去,两天的时间便可到达应天城下。
纪嘉卉见况钟终于肯跟她回应天了,心情大好,她在暖轿内问道:“况钟,想让我父亲给你一个什么官儿?”
况钟心说:老子要当三公,你爹给的起吗?娘的,大明朝倒像你家的买卖似的。
但他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是说道:“此事全凭纪大人安排便是。”
“你一身本事,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当官的,否则岂不是老天爷瞎了眼?这小小的靖安,哪能容得下你这尊大佛呢?”纪嘉卉娇笑连连。
众人正往前走着,忽然,队伍停了下来。纪嘉卉问道:“何事,为何不往前走了?”
只见最前面的石天义一路跑来,拜倒在地:“小姐,前面路中间出现了一匹马,一人坐在树下,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况钟举目朝前方望去,不由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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