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钟长叹一声:“可惜,纸包不住火。你冒充徐赟,命蔡德福来配合你,这件事终究被徐赟知道了。”
钱绯没有说话,而蔡德福此刻说道:“正……正是。第二日,我便听说钱员外遇害。我慌忙去见班主,谈及了此事,说只是装神弄鬼,为何钱员外不知所踪?他却皱起了眉头,一言不发。只是说道,恐怕日后还要在靖安县有一场表演,让我做好准备,要……要上花瓶孩童这个节目。”
况钟说道:“只怕请你表演的目的,便是暗示真凶。钱绯,你颇有心计,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杀害,恰如你刚才所言,你不能以真面目示人,长久以来,你只是徐赟的一个影子。长此以往,你必然不甘人下。恐怕徐班主一早就知道,你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了。所以才会安排这样的节目,借此来点醒官府查案之人。
“只可惜,那一晚我宴请彩云班,见到了蔡德福。你便猜到我一定知晓了什么,所以你决定来一场县衙闹鬼,借此来妄图证明世上真的有鬼。”
此时,纪嘉卉忍不住开口说道:“况钟,那一日我们都是亲眼所见,一个女子穿墙而过,石天义也带人搜遍了附近,都没有发现这个女子,那不是鬼又是什么?”
况钟笑了一声,只说了两个字:“影子。”
所有人都呆怔半晌。
“一个活人穿墙而过,当然不可能,即便是人称徐神仙的徐赟,也需要钱绯作为替身。而那一晚,所谓穿墙而过的把戏只是一道影子而已。若我所料不错,乃是钱绯攀上了屋顶,以一张等身皮影做戏,借镜子与月光来模拟出的把戏。”
大家恍然大悟。
况钟继续说道:“当日钱炽不知所踪后,曹大青天便背负了莫大的压力,终日派人搜寻钱炽的尸体。钱绯也渐渐感觉到了时间紧迫,她必须尽快处理掉尸体,所幸这时候,她认识了肉市卖肉的王茂,便想到了栽赃嫁祸。只可惜,虑事不周,还是露出了马脚。
“随后,她又想到了将尸块丢远。钱绯虽然是钱炽的女儿,却多年不曾到过靖安了,对周遭环境也不甚熟悉,所以将一部分尸块匆匆丢进了罗家坪的井中。当然了,她做的越多,纰漏也就越多。不要说我们,便是当时的徐赟都已经察觉到了。
“钱绯,我猜想,徐班主一定是找你谈过话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劝你投案自首。可惜你一步错,步步错,开弓再无回头箭。徐赟的话令你惶惶不可终日,你决意,杀死这个唯一的知情人!”
钱绯神态倨傲,呼吸虽然急促,却仍旧一句话也不说。
“当然,那时候你们身在驿站,杀死徐赟容易,但如何处理尸体却很难。你最后铤而走险,用了最毒的一招。王大哥!”
王胜这时候提着两只麻袋走进了大堂,他解开麻袋,从里面倒出了一堆白森森的东西。
众人望去,只见是一些白骨。
曹旺德纳罕:“况公子,请问这是……”
“此乃钱炽与徐赟的骸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纵然是纪嘉卉这等心狠手辣之人,也不由惊惧万分。
况钟说道:“想让尸体不被人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尸体消失。你杀害了徐赟后,连同钱炽剩下的头颅与躯体,片片切碎,然后冒充官府曹大青天送来的肉,让全戏班的人吃掉!”
蔡德福听到此处,忍不住浑身战栗。他脸色酱紫,瞬间伏在地上,“哇哇”干呕。
大堂内的所有人,无不毛骨悚然。钱绯面容秀丽,婀娜多姿,谁想到竟然如此狠毒!一想到她杀人碎尸,诱骗彩云班全部的人吃下徐赟的肉,就忍不住阵阵寒颤。
再看钱绯,仿佛是局外人一般,淡淡一笑:“况钟,碎尸必然会有血迹,即便我将徐赟碎尸,血迹我又如何处理?”
况钟叫了一声:“温大哥。”
温仲走上前去,拿出了一本册子:“此乃况公子所吩咐,我从驿站拿来的。这里有近几天靖安驿站驿马所生产的记录,其中在六天前,有三匹马同一天难产,但三匹生下来的马驹均为健康。”
说着,他没有将册子递给曹旺德,而是转呈给了纪嘉卉。
纪嘉卉没有心思打开来看,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之上,问道:“况钟,这些都是交由兽医去做的,钱绯如何做得手脚?”
况钟说道:“如我所料不错,只怕这位钱小姐不仅精通戏班的技法,也同样拿得起屠刀。若不然,如何能分尸碎尸,淡定自若呢?想必当日兽医行医之时,她以帮忙为借口,悄悄将血水混杂在了畜生血中,一同倒掉了。”
温仲这时说道:“不错,在下已经找到了当日的那名兽医,正如况公子所言。”
况钟看着钱绯:“徐赟死后,你继续扮作徐赟的样子,无一人可以看出破绽。可惜,你无法让金亦戈与徐赟同时出现,便编造了一个谎言,说金亦戈不辞而别。一个哑巴杂役,素来无人高看一眼,丢便丢了,没人会在意。”
钱绯没说话。
况钟接着说道:“按照曹大人所分配的配额,就算彩云班一点儿荤腥都不沾,那么后厨也会有一百六十斤肉。可是后来经过我们称重,发现整整有一百八十七斤,多出来的这些该作何解释呢?自然是钱炽的人头与身躯了。”
刘艺见女儿不再说话,心中早已悲痛万分,她跪行几步,来到了况钟的身前,抱着他的腿拼命摇晃:“况公子,况公子,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人是我杀的,跟我女儿无关呀,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不要再说了。”
多年的饱经风霜,已使得这位钱府如夫人倍显老迈,何况她适才以头抢地,额头磕出了一个大包,血流不止。
况钟实不忍心见她这样,干脆咬牙说道:“钱绯,你还有何话可说?”
钱绯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堂上众人,呢喃说道:“钱炽此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全然不顾夫妻情分,孩子失踪,只是借口,而休妻才是真正的目的。为了巴结他的岳父,不惜做出手脚,将我和两位哥哥拐卖……像这样的人,我不杀他,天理难容!”
说到最后,她咬牙切齿,双目充血,与之前仪态万方的端庄容颜截然不同。
况钟听到她这么说,沉默了片刻。
稍后,他说了一声:“张叔。”
“是。”张赞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况钟。
况钟将信件那在手中,对钱绯说道:“钱炽为了自己的荣华,抛妻弃子固然可恶。可你却为了一泻私欲,杀害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长!”
钱绯闻言大惊,她一双眼神不可思议地看着况钟。
况钟叹道:“我不相信世上会有两个如此相像之人,便叫张捕头前往搜查。你杀害了徐赟后,扮作他的模样,必然也会住进他的房间。不知你心中有愧,还是怕被人发现端倪,没有收拾过房间。也幸得如此,找到了徐班主写给我的一封书信,他早就知道你是杀人凶手,可是并没有揭穿,因为他已经知道,你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是心甘情愿死在你的刀下!”
张赞重新接过书信,走到钱绯身前,将书信递过去。
钱绯看着这封书信,身子微微颤抖,一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眼眶中滚落。她犹豫着伸出手去,可就在接触信件的一瞬间,那书信却仿佛烫手一般,令她难以触及。
几番迟疑过后,她一把抢过了书信,从里面掏出信件,展开来看。
况钟贤弟见字如晤:
徐赟本是靖安县人,名钱前,乃钱府钱员外之庶长子。
钱绯实乃余之小妹,虽家严有错,但身为人子,岂忍怪罪?怎奈吾妹年幼无知,铸成大错。
余不忍以实情相告,更不便吐露身份,几次规劝,奈何其迷途已深,杀父之罪,天理难容。
但在下念及兄妹之情,其又多年飘零无依,不忍心陷其囹圄。
前一不能保父,二不能保妹,罪孽深重,唯有一死全我忠义。
总算三生有幸,结识况钟贤弟,引为知己。贤弟大才,此案终将真相大白,惟愿破案之日,可全我小妹性命。钱前九泉之下,感激大恩大德。
最后落款是钱前绝笔。
原来,徐赟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钱前,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被亲妹钱绯所害,却始终没有怨言。
钱绯将这封薄薄的信纸死死地攥在了手里,她忽然抱这封信入怀,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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